第三十六章 不信相思浑不解(第6/10页)

原本微笑携我前行的他听到这话,立即顿下脚步,似是想了想,才缓缓回身看我,我对上他的目光,苦笑了笑。

半晌他低声道:“怀素,你……失忆了?”

“也许,”我吁了一口气,“也许是人为的失忆。”

“是谁?”他长眉一挑,怒气一现,立如利刃割过人的眉睫,锋锐凌人。

我淡淡道:“他说他叫阿悠。”

“贺兰悠。”他静静道,神色间倒不如刚才乍知我失忆的怒色逼人,只是更冷更寒了些,眉目如笼薄冰,“他封了你的记忆?”

我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不记得我了?”

我很尴尬的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见他只是微微一叹,轻轻拉了我到不远处一株树下,看着我的眼睛,淡而坚定的道:“没关系……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从现在开始记得,我定会让你永远不能再忘记我,怀素,我是沐昕。”

“沐昕……”我咀嚼着这个名字,品出微微的甜,心底有细密缠绕的情绪,丝丝荡漾,抬眼看他,夕阳的光影镀得他轮廓美好,神情坦荡明朗如皎皎美玉,我想他定是我生命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我却将他轻易遗忘,然而他不愤懑,不沮丧,不迁怒,不曾指天划地叫嚷着报复寻衅,只是如此坚定的告诉我,他是谁,而他,将会努力令我此生,再不能将他忘记。

我微微笑起来。

沐昕,你可知道,刚才那一刻,我欣喜又后怕,欣喜我梦想成真,后怕那一路追随里我无数次的动摇,都可能与你错过。

就在这一刻,我的所有细微的感觉都在告诉我,你是我极亲密的人。

就在这一刻,我知道,终我一生,我不会再忘记你。

※※※

相依坐在树下,先取出白帕仔细将沐昕伤处裹了,雪白帕子沾染点点鲜红如桃花,看得我心里微酸,沐昕却微笑着将帕子收进怀里。

靠在他身侧,沐昕正简略将我过往的事说了一些,我静静听着,看着天边层云晚霞,渐渐谢却那艳红,看青碧天色转深黛,黛色天空里,闪起一颗颗星子。

沐昕的叙述在北平妙峰山那一处突转迟疑,“……那日我赶回北平,不知怎的总不安心,便干脆将刘成和寒碧流霞接了出来,那晚好大的雨,我担心刘成的病,便用了马车送出城,所以慢了些,赶回西山时已近天亮,结果……回来时便见你师傅背着方崎回来,说她落崖伤了脚,却怎么等也不见你和熙音,艾姑姑……”

我突然一颤,他立即住口,关怀的问我:“怎么?可是觉得凉?”

我摇摇头,蹙眉道:“只是突然觉得心悸……没事,你继续。”

他却伸手把了把我的脉,见无事方接道:“后来熙音淋得透湿的回来,神色惊惶,说你去寻找方崎的时候和她们遇上,艾姑姑正在崖下采药,你不放心也下了崖,那药草极娇气,沾不得铁器,艾姑姑怕她的药铲坏了那草的药性,要她回来取木铲,我便随了她去,结果还未到南麓,便听得山崩之声,阻断了道路,泥水滚滚而下,早已看不到你们所在的那崖……我那时,我那时……”他连说了几个“我那时”,似是心情激荡,竟一时无法接续。

我心中恻然,心知他当时眼见山崩崖堕,乱石飞滚,天地之威下人如蝼蚁,如何能有幸存之机?那一番撕心裂肺绝望伤痛,当真不可想像。

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不禁霍然抬头看他,他为我目光一惊,诧道:“怀素,为何这般看我?”

我指着他,“沐昕,你当时,是不是还是去了!”

他微微一怔,突然转过头去不答。

我知自己猜对,不禁恨道:“你不要命了!人力怎可与天地之威对抗……”

他一口截断我的话:“生要见人死要见……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哪里却不能去救,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

他的目光隐隐罩了丝黯痛之意,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思绪已经飞回了我失踪的那个暴雨山崩之夜,满地泥泞碎石,如横贯天地的瀑布般的暴雨中,那个白衣男子不顾乱石击身,扑入黑黄洪流中,以一己人力,妄图寻回自己心爱的女子,却最终,收获绝望。

我的心,钝钝的痛起来,深深吸一口气,逼回将落的泪水,却一时声音暗哑无法发声,只能喃喃用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目光触及他手上累累伤疤,虽已淡去,但仍看得出那伤痕尚自新鲜时一定极为狰狞,我颤抖着手,轻轻抚上那伤痕,想着怎样的摧残才会留下如此深刻的伤,想着他在那绝望的数日拼命的想将我扒出,鲜血淋漓依旧不肯放弃的惨烈惨然,一滴泪,终于落在他手上。

他缓缓抚摸我的头发,淡淡道:“没事了,不痛的。”那般的惨痛伤痕,他说来却是清淡如风,似是所有的激烈愧悔,都在以为失去我的那一刻罄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