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第3/7页)

我咬着唇,沉默不语。

良久,他轻轻一笑,语声低沉仿如自语:“真是个倔强的女子……”一层淡淡的无奈之色浮上他的眉宇:“贺兰悠要我和你说,请原谅。”

我只觉得心里轰的一声,直觉努力维持的心防便要崩溃,这短短一句话,如刀割在我肺腑,痛彻肝肠,我仰起头,睁大眼,用力逼回泪水,冷冷道:“伤我师如伤我父母,此乃深仇,岂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原谅,可以打发?”

每个字我自齿缝迸出,力度似可咬碎牙齿,痛的却是我五脏六腑。

我是如此决绝冷漠,对他,也是对我自己。

从马车底钻出的少年,千里追随的相伴,星空下初许的誓言,湘王宫前的寸心托付。

我一直以为我很幸运,遇上那个人,醉在他温柔羞涩的眼神里,即使明知那温柔羞涩未必是真,然而愿意幸福的去相信,他对我的一切,当是真。

却不曾发现,他醉人的温柔里,依旧横亘着无限的隔膜与遥远。

他,其实从不曾爱过我,那些眼波交流,暗自心喜,月下并骑,生死与共,于他,不过是他一生中无数华丽大戏中最普通的一折。

只有我傻,今日才明白,原来我最初的爱恋,早已焚灭于湘王宫前的熊熊大火,尸骨无存。

只那一瞬变换的星霜,流年便已如白驹过隙驰远。

我深深吸气,吸去满腹的悲酸,逼毒般压在心深处,再缓缓呼气,呼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娘说,要活得勇敢,那就得先过了自己那一关。

指甲陷进手心,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我能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中年人一直凝视着我的动静,此时却偏偏转头不看我,仰头望月,突然长吟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可惜这莽莽浊世,哪容得人所欲随心?”

我好容易抑下的怅恨被这句话引得又复一酸。

他却已低下头来,慢吞吞道:“贺兰悠什么也不打算对你说,可我却要多说一句,姑娘,人皆有不得已处。”

我震了震,抬眼看他,他却不肯再说下去,出神半晌,他又道:“贺兰悠请我中途前来解毒,是希望你不要去大紫明宫。”

长声一叹,他缓缓站起,淡淡道:“只是他要失望了,你现在,不去也不成了。”

我抿紧唇,紧紧盯着近邪的雪色长发,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空漠,苍冷如雪。

他却还是不看我:“你师傅的解毒的时候被中途打断,好容易凝聚的毒力四散,现在看起来脉像好像强劲了些,其实中毒已深,不过一月之期。”

我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冷笑:“紫冥宫我是一定要去的,他怕见我是吗?还好,我不怕。”

中年人霍然转身,凝视着我,他目中似有不忍之意,还有丝淡淡的犹豫徘徊,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几番欲言又止,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的叹息了声。

那叹息如此苍凉,终于唤出了我的泪。

※※※

中年人很快带着那少年离开了,临走前,那少年特特去林中寻了那死去的蝙蝠“三儿”的尸体来,小心的放入自己的背囊,丝毫不嫌弃血污淋漓,其余的蝙蝠似有灵性般围着背囊低低哀鸣,我微有歉意的看着他神色沉肃的轻抚背囊,仿佛那蝙蝠不是已死去,而是在其中静静沉睡,这个烂漫简单少年眉宇间的宁静与纯粹令我恍惚,想起自己,自从娘死后,从未有一日,获得过这般与世无涉的宁和。

近邪在他们走后便幽幽醒转,他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看向我的目光令我越发心中酸涩,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作任何努力,去掩饰内心的疲倦,想扑到师傅怀里狠狠哭一场,然后,忘记。

然而转首时我看见沐昕的关切和方崎的懵懂,最终只能选择维持若无其事的表情。

这一路便这样沉默的过了,我依然微笑,却懒得对世间诸事开口品评,这红尘万像种种,纵经营得花满楼翠离披,却多半镜花水月一梦成空,最终,不过一笑而过罢了。

时时感觉沐昕微有忧色的目光暖暖的烫在我背后,那样的温度,却令我常常,内心悲凉。

前行的道路如此崎岖,正如这天下大势,扑面的风沙不抵这政局风云突变的猛烈,我的童年玩伴,和我的父亲,终于在长久的彼此猜疑与试探之后,凶狠的撕破了最后一层和平的面皮——七月,父亲于燕王府内摔瓜为号,杀北平指挥使张昺、谢贵,诛内奸葛诚,击退北平驻军,令大将张玉夺九门,三日内夺取北平,随即昭告天下,指齐泰、黄子澄为奸臣,援祖训以“清君侧”为名起兵,以僧道衍为谋士,称“靖难”之师。北平驻将宋忠退守怀来,纠集散落南军与父亲对抗,兵败被杀,帝遣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北伐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