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他道:“这样一个官,你们说他是狗官;这样一个从没亏负过百姓的人,你们要将他杀死;我没有力量阻拦你们,但是我可以选择,和这样一个你们不知去感恩的人,死在一起。”

他道:“让我进去,我是个残废,我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最后一句让一直默默倾听的秦长歌晃了晃。

楚非欢说完,抿唇,不再言语,人们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忧伤而高贵的眉宇,看着他不能再动的双腿,看着这个男子,不看任何人,只是遥遥望着人群中央,那个千夫所指的方向。

终于,有人深深叹息。

随即默默的,走开。

又一个。

又一个。

走开的人越来越多,围堵拥挤的人群,很快的分开了一条道路。

一条道路,通向楚非欢和秦长歌。

靠着身后的墙,秦长歌咬着唇,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微微泛出泪光。

死生与共,多年前,那个秀丽少年,曾经极其清淡而又不在意的和她这样说。

原来他从未忘记。

有的人,语言单薄而行为重若千钧,如他。

前生,今生,他从来如此,不曾相负。

要怎样的割心般的牵萦和执着,才能有这般死生不弃的沉默坚持?

他甚至放下自己的骄傲,用自己深痛于心的伤痛,来换取一分走向死亡的陪伴。

秦长歌摇曳的泪光里,楚非欢平静的缓缓驱动轮椅,他的目光,细细的上下看着秦长歌,见她没有受伤,神色宽慰。

秦长歌闭闭眼,一滴晶莹的液体,缓缓在长而黑的睫毛上凝结,欲坠不坠。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后,万籁俱寂,冷月无声里,数万人都听见那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如惊雷般响在心底的声音。

“啪!”

轻若鸿羽,重似万山。

击穿久远岁月,击碎久凝坚冰,击起波澜壮阔生命里,翻腾卷涌的浪潮。

这山河染色胭脂,只为这一刻盈然花开。

睁开眼,秦长歌已在微笑,笑容清丽如流风回雪。

她伸出手,道:

“好,一起。”

轧轧的轮子辗过地面,那颗泪在青石板地上迅速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印痕,夜风一吹,连印痕也已不见。

有些相关的记忆,却已深刻。

停在秦长歌身边,楚非欢对着她倦然而安心的一笑,轻轻道:“灾民最愤怒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在这里,能够继续安定他们的情绪,你去调粮吧。”

仰首,秦长歌目光透过远远的幽州城门,看向灵州粮库的方向,随即决然道:“好。”

转身,她朗声道:“诸位,粮库虽毁,但朝廷不会全无作为!”

轰然一声,灾民齐齐愕然瞪大眼,都抬头向她看来。

秦长歌已对文正廷道:“文刺史。”

“下官在。”文正廷肃然躬身。

“此地安危,我现今交给你,”秦长歌目光一掠楚非欢,文正廷立即会意的轻轻点头,秦长歌欣慰一笑,随即肃然道:“请你立即安排将灾民造册,分地段安置,重病者,将死者可入医寮免费救治,开放刺史衙门和各级官署衙门,年七十以上者和三岁以下幼童进入休息。”

“是。”

“下令全城所有米商、富户,除留足自家口粮外,其余存粮,一律交献刺史府,安排专人,先按各类情形,紧危重者先发放!”

“是。”

“如有拒不交粮者,囤积居奇者,”秦长歌一笑,笑得杀气森森,“杀。”

“是!”

“陛下怪罪,我给你做主。”

“下官不怕!”

“好!”

底下一阵叫好声哄起,有人在喊,“咱们冤了你们了,你们是好官!”

也有人大声质疑,“城中余粮有限,这么多人,还是会有人饿死!”

“你们让我出去,”秦长歌冷然道:“我发誓,一日之内,必调粮食来救!”

又是哄然一声,宛如巨石投入油锅,溅起惊呼叫嚣无数,半信半疑而又饱含希望的目光,如一盏盏灯光亮起,齐齐盯紧秦长歌。

有人叫:“你莫是想逃走!”

立时又一片乱糟糟的附和,这些灾民被官府骗怕了,说要赈灾,一次次拖延,如何敢再轻信?

有些凄凉的一笑,回身,和楚非欢目光一触,后者的坚定让秦长歌微微叹息。

上前一步,一指楚非欢,秦长歌道:“我的兄弟在这里,他不走,他是你们的人质,诸位,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为我自愿赴死,赵莫言如果今日当着千万人的面将他丢下自己逃走,这辈子我也不用做人了。”

众人的叫嚣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陷入沉思,是啊,这种情形下,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做下这等事,这人官也好,命也好,以后都很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