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2/2页)

那些,两情相悦,携手蹈步,以江山为蓝图,共同面对腥风血雨,一笑间翻覆红尘的,日子。

那个明明拥有一切,却孤寂得仿佛被一切抛弃的人。

他在想起谁,怀念谁?

老于海突觉鼻头一酸。

他瘪瘪嘴,举起袖子抹去了一点泪花。

老了……老了……看不得了……

这老天……怎么这么残忍呢?陛下这么重情的人……

正要上前请陛下休息,伤心太过损伤龙体啊。

却见萧玦突然收回手,怔立半晌,缓缓转身。

于海小心的凑了上去,萧玦却看也不看他,直进了内殿。

犹疑半晌,于海也跟了进去,萧玦正旁若无人的自己进了专设的衣间,将各式衣服翻得遍地都是,于海看了看,发现都是出外的便服,于海脑子一炸,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好半天,萧玦才取了一套纯黑的便衣,于海这才发现,地上被扔出去的衣服虽都是黑衣,但多少都有点装饰,唯独这件,一点花哨都没有。

还是仿佛看不见他一般,萧玦自己换了衣服,黑衣沉肃,面色微微苍白,唇线紧抿,又自博古架上选了一柄腰刀,再次旁若无人的向外走。

老于海再不敢发呆了,双手一张,不顾一切的扑跪到萧玦脚下,“陛下……陛下……”

目光冷冷下移,萧玦这回连眼睛里也没表情了,这种全然的漠然令于海的冷汗瀑布般冒出来,听到萧玦只用鼻音“嗯?”了一声,立即砰砰砰磕头,“陛下,请留步请留步……您万金之体,千万不可……”

“于海,”萧玦定定看着他,在于海以为自己要被他一脚踢飞那一刻开了口,“你想死吗?”

“呃……”

“你想害别人死吗?”

“呃……”

“今晚,你,或者你安排的任何一个人跟着我,那么就是一个字,死。”萧玦并无杀气,然而这漠然更令于海知道他说的绝对是真话,“不仅你,还有你的家人,你在宫中找的那个对食,以及跟着我的任何一个人的家人……都得死。”

盯着冷汗滚滚的于海,萧玦淡淡道:“今天这个日子,我很想用滔天的血海来祭奠一个人,你别逼我,用鲜血来换得我要的宁静。”

于海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知道在地下砰砰磕头,额头很快就青肿一片,他涕泪交流仰起老脸,“老奴……老奴……老奴不敢……老奴只求陛下……珍重自己……”

漠然绕过他,萧玦看也不看的,转身离开。

风声将打开的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冷寂的脚步声,一声声远去。

于海在地下软瘫了好久,直到被殿门撞击的声响惊醒,他连滚带爬的爬起,跌跌撞撞的奔到偏殿小佛堂,抖抖索索的取了香,在佛像前燃起。

香烟中佛像微笑慈悯,永恒的平静雍容,于海泪流满面,将香柱高举过头,虔诚的磕下头去。

“佛祖,请佑我主平安……”

郢都,当年和她一起打下的京城。

当年的“不动之城”,号称天堑难渡,无军可毁的三重城廓的内川大陆第一名城。

毁于风羽神弩的流星长矢之下。

那巍巍高城,猎猎旌旗,兵锋如林,万军待发。

那红马如火,白衣似雪,立于马背上的女子,唇边一抹微笑神秘,纤手一挽,朱红长弓流弦声响。

一声脆响,毁灭了一个王朝。

从此缔就新的传奇。

立于城墙之下,翘首听着自青玛神山山脚奔驰而来的风声,那风声隐隐似可听见女子微笑言语。

“儿郎们,你们谁能把那面旗,今日晚间拿来送给元帅擦靴子?”

长歌,何止是元王朝的黄龙旗,这江山,最终都拿来擦了我的靴子,你的襟口。

那么又是谁轻轻抛掷,将所有记载着扶助与爱的历程,都化作飘飞的带血的丝绢,遗落在当年长乐宫不灭的妖火里?

萧玦独行黑暗,沉默如树。

一株历冬的,萧瑟的树。

宫门、天地祭坛、司农台、弘文馆、玉宇台、栈渡桥、嘉福门、东安大街,西府大街、正仪大街,天衢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