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正疑惑,咣当又是一声门被撞开的声音,容叔叔再次风一般的卷了出来,卷到钉在墙上的画轴面前,呆呆的看着那几个字,缓缓伸手要去摸,却如被烫了般飞快缩手。

他好奇的偏头盯着容叔叔看,容叔叔眼睛怎么有点点红?脸色怎么有点点白?嘴唇怎么有点点青?咦咦,更白了,更青了,更红了……

呼啦一声,衣袖一甩,某个想窥视他人激烈翻涌内心的小人被稳稳的请出院子,树上呆着去了。

萧包子那个委屈啊……搞什么,不就是想哭么?值得发这么大脾气?我也经常哭啊,我怎么没把你送树上去?

发狠——要练武功,要练最强的武功,练成了,不管想不想哭,只要我高兴,袖子一卷,咻一声,你们也给我去树上呆着!

发狠完了,探头对树下看……怎么下来啊啊啊啊……

有人推门进来,步子稳当,萧包子大喜,转头看见是祁叔叔。

正要呼唤,却见祁叔叔也没了平日里那嬉笑的神情,步子很快的也到容叔叔房里去了。

萧包子盯着他的手,他推门的手,好像在抖?

室内有低低的说话声,那语声远远听来,象困在梦魇中挣扎不出的呜咽。

萧包子突然觉得萧瑟,今天每个人都很反常,每个人都很奇怪,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事情,在这个平常的日子里,翻天覆地的掉了个个儿,啪的一声,拍散了许多早已尘封的往事,腾起的烟灰,弥漫了新的雾障。

这种奇异而凝滞的气氛令他困惑,想了半天,干脆伸了个懒腰,躺倒。

一线昏黄的夕阳,映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那睫毛长而微卷,如安静的金色的丝弦。

他睡着了。

当萧包子醒来时,他已经睡在娘的怀中。

睁开眼,第一霎,看进一双琉璃般明澈美丽的眼睛里。

他呆了呆,有点迷糊,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中,因为刚才在梦里,他见过这双眼睛。

然而他瞬间笑了。

因为他看见他那个懒散的坏娘,正笑眯眯的拿冰凉的手去贴他的脸颊。

于是他一激灵,立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咧嘴一笑,萧包子很开心的想起自己踮起脚递上玉锁片时,望进的那双他不能忘记的美丽眼睛。

他道:“叔叔,你来了。”

楚非欢看着面前的孩子,目光中难得的染上了一抹暖色,三年前他抱着他小而软的身体,那时他还只是个婴儿,在长乐宫离火地里安静的躺着,身侧是母亲惨不忍睹的尸体,他抱起他时,于浓烈血腥与火焰焦臭气味中清晰的闻见了婴儿的奶香,火光里孩子的脸饱满如桃,而身侧,深爱的女子渐化飞灰,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栈渡桥那花开一树,一枝迟春,终是永久调谢了。

时隔三年,婴儿长成活泼灵动的孩子,死去的人历经三生以躯壳复生,一切都似乎在完美重来。

然而自己呢……

有些失去的,便永久失去了,永远挽不转来,如同时光,如同那些静好却沉默的岁月,如同……他曾经健康完好的肢体。

往事是怎样的一场烟梦?一梦而醒惊觉的又是谁的预言与结局?

他目光沉落,如同深海。

萧溶却突然靠了过来。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位他很喜欢的叔叔,为什么用那般悲凉疼痛的目光看着自己,然而那疼痛令他亦觉微痛,他短短的四岁生涯里,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令他迫不及待的要将温暖传递给他所重视的人。

他靠过来,用自己的脸,挨了挨楚非欢微凉的颊。

还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大人般的宽慰,“好了,现在都好了……”

楚非欢怔住。

他视线缓缓转向肩膀上的小肥爪,而脸颊上温暖柔细的触感还在。

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个孩子的体贴与安慰。

不同于成人的怜悯会带给人撕裂般的痛感,纯稚的情谊,如栀子花般的洁净,如丝绸滑软美好,拂过内心滴血的裂痕与创伤,疗效如同妙药灵丹。

楚非欢垂下眼睫,将一怀激越都掩在目光之后——他最终还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萧包子却根本不以为杵,咧嘴笑着,得意洋洋看着他娘。

秦长歌对他赞许点点头,此时祁繁容啸天已经迎了出来。

一见楚非欢,祁繁便道:“楚兄,后院栖绿园,清幽安静,我已命人打扫出来,便请那里安歇如何?”

容啸天默默无语,远远站在一边。

“我还是住皓雪轩。”楚非欢轻轻道:“习惯了。”

这句话说出,心中又是一痛,习惯了——这三年,更习惯的是破庙阴沟残羹冷炙吧?

容啸天已经快步去命人收拾皓雪轩,脚步飞快,祁繁亲自上前,接过秦长歌推着的轮椅,道:“时辰不早,你还是早些回赵王府,免得他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