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旅程(第6/7页)

我骑上煤灰,恨不得能赶快启程,离开这些互道再见,总要最后再交代几件事的人。我向艾达神祈祷,希望我们能赶快出门上路。歪歪扭扭的队伍好像永远都没办法到齐完毕,赶在最后一分钟绑上、拴上的行李也好像永远也弄不完。然后,几乎是很突然地,旗子举了起来,号角声响了,一整列的人员、马匹、背着重物的驮兽也开始移动。我抬头往塔顶看过一次,看到惟真在塔顶上走出房外来目送我们离开,我朝他挥手,不过在这么多人当中他大概是认不出我的。然后我们走出了大门,沿着蜿蜒的山丘小径离开公鹿堡,向西前进。

这条路线会把我们带到公鹿河的河岸旁,我们将在公鹿和法洛两大公国交界处附近跋涉过一片宽阔的浅滩,然后穿过法洛的广阔平原,见识到我从不曾遭遇过的酷热,一直走到蓝湖。到了蓝湖之后,我们会沿着一条源于群山王国、被简单地称作冷河的河流往上游走。通商道路从冷滩开始,穿过山间、山脚,然后一路往上再往上通往风暴隘口,然后继续延伸到雨野原浓密葱郁的森林中。但我们不会走到那么远,我们只要到颉昂佩就可以了,那是群山王国最类似所谓城市的地方。

如果把这种行程中无法避免的一些事排除在外,这趟旅程可以说挺平淡无奇的。而等到一开始的三四天过去,一切就又稳定下来变成了很单调的例行公事,唯一有变化的只有我们经过的地方。一路上每一个小村落的居民都跑出来迎接我们,耽搁我们的时间以致上地方官员对王储婚礼的祝福与恭贺。

不过等我们到达法洛的广阔平原之后,就很少碰到这类小村庄了,因为法洛的肥沃土地和贸易城市都在偏北的酒河沿岸地带,离我们的路线很远。我们穿过法洛的平原地区,那里的居民大多是四处游牧的牧人,只有冬天才会聚集起来形成城镇,他们沿着通商路径定居下来度过他们所称的“绿色季节”。我们经过一群群的绵羊、山羊、马匹,偶尔也会经过一群那种看起来十分危险、长得瘦瘦高高的猪,他们称之为“哈拉嘎”。但我们与那个地区的人的接触通常都很有限,只会远远地看见他们圆锥形的帐篷,或者某个牧人从马上站起身、高举着手杖向我们打招呼。

阿手和我又重新熟稔起来。晚上我们会一起生堆小火煮东西、一起吃饭,他会告诉我塞夫伦是多么紧张兮兮,怕灰尘弄脏了丝袍、怕毛皮领子被虫蛀、怕天鹅绒在这一路长途跋涉之下被磨损成碎片。至于劳得,他带来的问题就有些让人笑不出来了。我对那个人的印象本来也不好,阿手则说跟他一起旅行让人很受不了,因为他好像老是在怀疑阿手要偷帝尊行李里的东西。有一天晚上劳得甚至来到我们的火堆旁,辛苦地做出了一番不直接的模糊警告,不许任何人蓄谋偷窃他主人的东西。不过除了这类不愉快的场面之外,我们的夜晚都过得很安宁。

好天气持续着,虽然我们白天热得流汗,但晚上的天气却很温和。我把毛毯垫在身下睡觉,很少需要再另外盖什么东西。每天晚上我都检查我那口箱子里的东西,尽量让那些植物的根不要完全干掉,也尽量避免卷轴和木牍在箱子里移来蹭去造成磨损。有天晚上我被煤灰一声响亮的嘶鸣惊醒,觉得那口杉木箱的位置好像有点移动,但我很快检查了一遍箱里的东西,一切都井然有序。稍后我跟阿手提起这件事,他只问我是不是被劳得传染了。

我们经过的村庄和牧人常向我们提供新鲜的食物,而且给的量都非常慷慨,因此我们一路上没吃什么苦头。在穿过法洛国境的路上,露天的水源或许没有我们期望的多,但我们每天也都能找到泉水或者积着灰尘的井可以取水饮用,所以这一点也不算太难受。

我很少看到博瑞屈。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早起床,走在主队伍的前面,这样他照顾的那些马就可以吃到最好的草、喝到最干净的水。我知道他会希望他那些马到达颉昂佩的时候处在巅峰状态。而威仪几乎也看不见人,虽然名义上这趟行程是由他来管辖的,但他把实际的管理工作交给了他仪仗卫队的队长,至于他这么做是出于明智还是懒惰,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一人,不过他倒是允许塞夫伦服侍他,并跟他睡同一个帐篷、一起用餐。

对我而言,这旅程几乎像是重返童年。我要负责的事情很少,阿手又是个好旅伴,不需要特别问他什么他就会说出一大堆故事和闲话。我常常会几乎一整天都没有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我要杀死一位王子。

这个念头通常在我深夜醒来的时候出现。比起公鹿堡的夜空,法洛的夜空似乎缀满了更多的星星,我会一边盯着星星看,一边在脑海里演练各种杀死卢睿史的方法。我有另外一个小木盒,很小心地包在装着我的衣物和私人用品的那个袋子里。给那个小木盒装东西的时候,我煞费心思而且充满焦虑,因为这项任务必须达成得非常完美,事情必须做得干净利落,不可以引起一丝一毫的怀疑。而且时机也很重要,不能让他在我们还在颉昂佩的时候死掉,不可以有任何事让婚礼染上半点阴影;他也不能死在公鹿堡举行的婚礼上,或者说这桩婚姻被安全地确立之前,因为这样可能会被视为不祥的预兆。要安排这样的死亡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