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6/10页)

她一定是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她缩成一团任由他朝她走过去,她举起两条细瘦的手臂护住头,但似乎又改变了主意,只用双手掩住脸。我惊骇得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大鼻子感受到我的恐惧,哀叫着在我脚边尿了出来。我听见漂流木狠狠挥下来的呼啸声,胸口的心脏似乎斜着跳了一下,一股古怪的力量从我腹部涌出朝那男人推去。

他倒在地上,就像前一天那个扛酒桶的男人一样,但这人是抓着自己的胸口倒下去的,那根用来当武器的漂流木飞了出去,没有造成伤害。他颓然倒在海滩上,全身一阵抽搐痉挛,然后不动了。

几秒钟后莫莉睁开紧闭的眼睛,缩身躲避她仍然预期会落在身上的那一击。当她看见她父亲倒在满是岩石的海滩上,惊愕之情让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她朝他飞奔过去,哭喊着:“爸爸,爸爸,你还好吗?求求你,不要死,我太坏了,对不起!不要死,我会乖的,我发誓我一定会乖的!”她不顾自己流着血的膝盖,在他身旁跪下,把他的脸转过来好让他不吸进沙子,然后徒劳无功地试着扶他坐起来。

“他刚才差点打死你。”我告诉她,自己也试着想搞清楚整个情况。

“不是。如果我不乖,他有时候会打我几下,但是他绝对不会打死我的,而且在他清醒又没有生病的时候,他会哭,会求我不要太调皮、不要惹他生气。我应该更小心一点,不要惹他生气的。哦,新来的,他好像死了。”

我自己也不确定,但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吟,稍稍张开了眼睛。他头晕目眩地听着莫莉责骂她自己,急切地让她扶他起来,甚至也接受了我迟疑的帮忙。他靠在我们两人身上,沿着遍布岩石的海滩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走,大鼻子跟在我们身后,一会儿吠叫,一会儿绕着我们跑。

少数几个看见我们经过的人并没有多加理会,我猜这景象对他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我帮莫莉扶她父亲走到一处制作蜡烛的小工坊前,每走一步她都边吸着鼻子边向我道歉。我在那里跟他们分开,和大鼻子一起穿过弯弯曲曲的街道,找到通往城堡的上坡路,一边走一边不停纳闷着不同人的生活方式。

自从我发现了城区和乞丐孩子的存在,他们每一天都像磁铁一般吸引着我。博瑞屈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忙着参与“春季庆”的饮酒作乐,我的进进出出他很少管,只要每天晚上都看得到我睡在他壁炉前的地铺上就好。事实上,我想他基本上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只想到让我能吃得饱,能够健康长大,以及夜里能安全睡在屋里就好。他一直是骏骑手下的人,现在骏骑贬谪了自己,那他的前途又将如何呢?他必定十分担心这一点。另外他的腿伤也是个问题。尽管他对敷药包扎很有一套,治好牲畜的病痛是家常便饭,但在自己身上却似乎发挥不了功效。有一两次我看见他拆开伤口上的包扎,看见拒绝愈合、依旧肿胀流脓的、赤裸裸的骇人伤口,不由一阵瑟缩。一开始博瑞屈总是狠狠咒骂这伤口,每晚咬着牙加以清洁并重新上药,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态度转变成了厌烦的绝望。最后伤口终于愈合,但腿上留下一道盘曲交结的伤疤,他只能瘸着走路了。难怪他无心多管别人丢给他照顾的一个私生子。

于是我自由地跑来跑去,大部分时间都没人注意我,这种自由只有很小的小孩才能享有。等到春季庆结束的时候,城堡门口的守卫对我每天的进进出出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八成以为我是跑腿打杂的小孩,这种小孩堡里有很多,年纪只比我大一点点而已。我学会一大早到堡里的厨房去偷东西,好让大鼻子和我能大快朵颐地吃顿早餐。我还到处翻找其他的食物——面包店里烤焦的面包皮、海滩上的贝类和海草、晾在架子上没人看管的熏鱼,这是我每天照例进行的活动。最常跟我作伴的是莫莉·小花脸。那天之后,我就很少看到她父亲打她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喝得酩酊大醉,醉得找不到她,也没办法做出他之前对她所做的威胁。我很少再想起自己那天做的事,只庆幸莫莉不知道她父亲倒地是我害的。

城区变成了我的世界,城堡则是我回去睡觉的地方。时值夏季,这在海港城市是个美好的季节,不管我走到哪里,都看见公鹿堡城处处充满活力,人们来来去去,十分热闹。货物沿着公鹿河从各个内陆大公国运下来,载货的大型平底船上有满身大汗的船员,经验丰富的他们谈着浅滩、沙洲、地标和河水的涨退。他们运来的货先是往上送到城里的商店或仓库,然后又往下搬到码头上和即将出海的船只舱里。航海的水手满口粗话,很看不起河川驳船上那些充满内陆习气的船员;他们谈的是海潮、风暴还有那些黑得连星星都不肯出来导航的黑夜。此外,渔民也在公鹿堡的码头停泊,他们是这些人当中最和气的,至少丰收的时候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