痩白公爵的归来[1]

他是他所能见到的一切领地的主宰,甚至在夜晚,当他站在宫殿的阳台上听取报告时,他抬头望向天空,那些闪烁着聚集在一处或是汇成旋涡状的群星,也都是属于他的。他统治着所有世界。他用了很长时间尝试贤明地统治,做一位优秀的君主,但统治是非常困难的,智慧则可能令人痛苦。最终他发现,若你不想统治整个世界,不可能只做好事,因为你不可能在不摧毁任何东西的前提下建立新的事物,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顾及到每一条生命、每一个梦想、每个世界的每一个人。

渐渐的,一天一天,一次次死亡后,他变得不再关心这个问题。

他不会死去,因为只有下等人才会死,无人能凌驾于他之上。

时间流逝。一天,在一个深深的土牢中,一个脸上糊满了血的男人看着公爵,对他说,他已成了一头野兽。下一秒,那个男人便不复存在,只成为历史的一个脚注。

接下来的数天里,公爵都没怎么想起这场交谈,但最终他点了点头。“那个叛徒说得对,”他说,“我已经成了一头野兽。啊,没错。我想知道我们中是否有人变成过野兽?”

在很久以前,世上曾有过不少情侣,但此刻已是这片公爵领地的黄昏。现在,在世界的薄暮中,一切欢愉全都触手可及(但为了实现这一点究竟付出了多少,我们无法衡量),继承权的议题也无须考虑(即使是有朝一日另有一人将继承公爵的念头都是一种亵渎),世上再没有情人,再没有挑战。他觉得自己双眼睁开、嘴唇吐露言语时,也身处于睡眠中,而这世界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唤醒。

公爵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一头野兽的第二天,是奇花绽放之日,人们会将鲜花从所有世界和所有星球上运至公爵的宫殿作为庆祝。这一天,在占地横跨一整个大洲的公爵宫殿里的一切全都欢欣愉悦,一如惯例,人们摆脱了所有忧心事,摆脱了所有黑暗,但公爵却并不快乐。

“要怎样才能让您开心呢?”他肩头的信息甲虫问道,它待在那儿,等待着接收他主人的各种奇想和欲望,并转发到一万个世界中去。“只要说一个字,阁下,无数个帝国将会升起并陨落,只求您的一个微笑;星星将爆发成超新星,只为让您获得消遣。”

“或许我需要一颗心。”公爵说道。

“我能立刻摘下一万颗心脏,将它们撕开,扯碎,割裂,切成片,要不就从一万个合适的人类标本的胸膛中将它们取来。”信息甲虫说道,“您希望怎样处理它们?我要通知厨师或标本剥制师、外科医生还是雕刻家?”

“我想关心点什么事,”公爵说道,“我需要感觉到生命的价值。我要醒来。”

甲虫在他肩膀上唧唧啾啾地叫唤着,它能连接一万个世界的智者,却无法在主人情绪陷入低谷时给予可建议,所以它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注意力连接上它的前任们——正沉睡在一万个世界里华美盒子中的信息甲虫和圣甲虫们,圣甲虫们遗憾地商谈着。是的,在广漠的时间中,过去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它们被造出来就是为处理这个问题的。

位于晨曦世界中某个早已被人遗忘多时的程序开始运作。公爵正在主持奇花绽放之日的最后一项仪式,他那张痩削的脸上没有何表情,他看着自己的世界,却觉得它一文不值,此时,一只小小的有翼生物从她藏身的花朵中飞了出来。

“阁下,”她轻声说道,“我的女主人需要您。求求您。您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你的女主人?”公爵问道。

“这生物来自外界,”他肩头的甲虫咔哒咔哒地说道,“那地方不属于公爵领地,因为它在生与死之外,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它一定是藏在了一朵从外世界输入的兰花花瓣中。它说的话是圏套。我得毁了它。”

“不,”公爵说道,“让它去。”他做了一件很久都没有做过的事,他用一根痩削的白色手指摁住甲虫。它绿色的眼睛变成了黑色,啾啾虫鸣也陷入完美的寂静。

他用双手捧着那只小东西走回自己的住处,路上,她将自己那位智慧而高贵的女王的事告诉了公爵,还说了囚禁女王的巨人之事,那些巨人一个比一个更美,却也一个比一个更巨大,更危险,更像野兽。

在她述说时,公爵回想起过去的日子,当时,一名小伙子自星星来到世界,想碰碰运气(在那时候,到处都可以交到好运,它们全都尚待发掘)。他回忆着,发现自己的年轻时代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遥远。信息甲虫悄无声息地躺在他的肩头。

“为什么她要派你来找我?”他问那小小的生物。但她的使命已经达成,便不会再多说一句,她消失了,迅速而永久,如同一颗星星在公爵的命令下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