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4/13页)

“谢天谢地,”他低声说,“我看过一些老照片,以前有伐木工在附近采伐,砍倒矗立了上千年的红杉,那场景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想想看,一千年啊。”

“费利克斯叔祖父也这么说过,一个字都不差。”

“他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房子被推倒的,对吧?”他立刻羞赧起来,“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噢,但是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不会愿意,绝对不会。他深爱这幢大宅。实际上,在失踪之前,他正在修缮这座房子。”

她惆怅而依依不舍地再次垂下眼帘。

“不过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我真没想到。”她叹息道。

“你是指什么,玛钦特?”

“噢,我是说,费利克斯叔祖父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她轻声自嘲,“我们都是如此迷信的造物。真的。失踪!好吧,我相信他确实死了,不光是法律意义上的。但现在,我要卖掉这幢老房子,用这样的方式向他告别。我对自己说,‘好吧,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而他也永远不会再穿过那扇门回来了。’”

“我能理解。”他低声说。事实上,他对死亡一无所知。他的父母、哥哥和女友几乎每天都在以各种方式对他强调这一点。他的母亲没日没夜地待在旧金山综合医院的创伤中心;他的女友每天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里处理各种各样的案件,从中见识到人性最糟糕的一面;而他的父亲则能从落叶上看到死亡。

在《旧金山观察家报》,鲁本追踪过两起谋杀案,写过六篇报道。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把他的作品夸到了天上,同时又叮嘱他,有的东西你还没有捕捉到。

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你很天真,鲁本,但生活很快就会给你应得的教训。”菲尔总是爱说些天马行空的话。昨晚他在餐桌上说:“每天我都会想一些宏大的问题。生命有意义吗?还是说一切不过是幻影云烟?是否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喂,阳光男孩,什么事儿都没法真正触动你,我知道原因,”后来,塞莱斯特告诉他,“你妈妈总是在吃开胃菜的时候不厌其烦地描述手术细节,你爸爸又只会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你成长为一个乐天派,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事实上,你让我感觉很好。”

那他自己的感觉好吗?一点儿都不好。塞莱斯特有一点很奇怪:她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对律师来说,她简直就是个杀手,工作起来活像个五英尺五寸的火把。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亲切可爱得要命。她会一边一刻不停地接电话,一边唠叨他的穿着。她的快速拨号列表上存着律师朋友的电话,以备随时咨询他在采访中遇到的问题。但她那张嘴实在有点不饶人。

事实上,鲁本暗自想道,这幢房子里藏着一些我想知道的黑暗悲惨的事情。这幢宅邸让他想到大提琴的乐声,浑厚、丰饶、有一点粗粝,还有一些坚定。这幢房子在对他说话,或者说,若不是家里人的喋喋不休在他耳边响个不停,它就会对他说话。

他感到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他一边继续凝望大宅,一边关掉了电话。

“我的天哪,瞧瞧你,”玛钦特说,“你都冻僵了,亲爱的孩子。我真是太粗心了。来,你必须进屋了。”

“我是在旧金山长大的,”他咕哝道,“我住在俄罗斯山上,从小到大都开着窗户睡觉。这点儿风不算什么。”

他跟着她走上石头阶梯,穿过恢宏的拱形正门。

一走进屋子,甜美的温暖气息就扑面而来。这片空间非常大,天花板很高。昏暗中,黑橡木地板看起来似乎通往无穷远处。

房间正对面是巨大的壁炉,火光明亮,但离这边太远了。大厅里摆着一些旧的长沙发和椅子,影影绰绰几乎看不清形状。

他刚才就闻到了橡木燃烧的气味,他们在山坡上漫步的时候,这样的气味时不时飘来一缕,他很爱闻这股清香。

玛钦特引着他坐到炉边的丝绒长沙发上,宽阔的大理石咖啡桌上摆着一套银质的咖啡器具。

“快暖暖身子。”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了炉火旁烤着双手。

壁炉旁摆着巨大的黄铜柴架和围栏,炉膛背面的砖块黑漆漆一片。

她忙忙碌碌地打开不计其数的灯,轻盈的脚步在破旧的东方地毯上几乎悄无声息。

房间里渐渐溢满了令人心情愉悦的光亮。

这里的家具尺寸都很大,不过很舒服。家具上的罩子很旧了,但还能用,间或有几把焦糖色的皮革椅子裸露在外面。有一些笨重的青铜雕塑,不出所料,雕塑的题材都是神话,相当老派。墙上挂着不少沉重的镀金画框,镶嵌着色调暗沉的风景画。

现在,屋子里有些太热了,没过几分钟他就想把围巾和外套都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