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物语 五

都城某座宅邸,住着一位小姐。

「有一位甚得父母宠爱的小姐。」

作者不明的《篁物语》中曾如此记载。

父母宠爱倍至,自小便吟诵诗文,女子该有的教养几乎都已学成。

「接下来该是汉文了。」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岑守(译注:小野岑守,七七八~八三,平安初期的贵族、文人)。

「即使什么都学,也犯不着学汉文吧――」

母亲和周围的人都反对,岑守却听不进去。

其实,小姐有一个哥哥。

这个哥哥是大学的学生,和小姐是异腹兄妹。所谓异腹,就是同父异母之意。

此时,岑守脑海中浮现的人选,正是这个哥哥。

「让她跟着哥哥学汉文吧!」

这对兄妹挺疏远的。

几乎没见过面,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小姐很排斥哥哥来当自己的老师。

「不如找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还好些!」

但是父亲心意已定。

这个哥哥,就是小野篁。

篁在对高藤卿叙述时,故意不提自己的名字。

而是以「哥哥」来称呼自己。

中间垂着帘子,还立起围屏,隔着这两样东西,妹妹开始跟着篁学习汉文。

那是夏天――青叶时节的事了。

虽说有帘子和围屏相隔,哥哥还是有机会见到妹妹的容貌。只要往帘子靠近些,多少还是能瞥见彼此的模样。

妹妹的样貌,当真有沉鱼落雁之美!

隔着帘子和围屏的交谈声,也非常文雅!

虽说哥哥是男人,却拥有如女人般纤细的肩膀和白皙的肌肤。

所谓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文质彬彬,他的样貌在当世者中无人能比。

「生得如此秀美,可能会短命吧!」

从少年时起,就有人在篁的背后议论纷纷,这些话当然也传入妹妹耳中。

一见面,果真名不虚传。――不!比传闻中还要俊俏。

刚开始时,彼此只是教与被教的关系;随着每天的见面,慢慢地也会闲聊几句。

哥哥手持象牙角笔教授妹妹时,拿着角笔的手指,竟比象牙还白、还细。

有一次――

哥哥将阅读汉文必备的句读标点图交给妹妹时,附上了一首和歌。

吉野之水若为浅,吾将越过妹背山,只为与汝相会面。

这首歌的意思是:如果隔在你我之间的吉野川江水变浅,我就能越过妹背山与你相会。

假如没有帘子,又或者你我不是兄妹,就能够和你更亲近。――这是哥哥想对妹妹说的话。

妹妹回了一首返歌:

期待吉野水混浊,至妹背山影不可见。

我希望吉野川的河水混浊到连妹背山的影子都看不见,相会之事太离谱。

对于妹妹的返歌,哥哥又回了一首:

河水混浊为短暂,流水终究会澄清,吾与汝可相会也。

河水混浊只是一时而已,水一流动,终究得能澄清,那时我就可以与你相见。

对此,妹妹返歌一首:

沧海亦可变桑田,世人不知明日事,君何以知我心?

昨日的沧海变成今日的桑田,世间人也难料明日事,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意呢?――如此一说,哥哥又回歌一首:

沧海也好,桑田也罢,吾心不知吾身,一意越妹背会汝面。

管它变成沧海还是桑田,连我都不了解我自己。总之,我只想越过妹背山与你相会而已。

就这样越过帘子互诉心曲,彼此的心灵契合也与日俱深。

不过,两人之间并没发生任何事。

兄与妹的关系,哪一方都无法立即跨过去。

师走(译注:阴历十二月,亦称极月、腊月)之时――

月色皓皓之夜,两人坐在外廊地板上遥望月娘。

在皎洁的月光下,只是望着庭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彼此的心中都悬系着对方。

撤下帘子面对面,原本是男方该有的魄力,不过在此之前,兄与妹――这条血缘的鸿沟,仍在两人之间奔流着。

两人各站在鸿沟的一岸,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般情景不意落入了某人眼底。那人说道:

「眺望师走之月,未免太扫兴!」

兄――篁也不是个被呛却能默不吭声之人。

于是,即兴咏歌一首:

思及待春冬尽月,别有滋味在心头。

对此,某人返歌一首:

经年不厌此月亮,敢是心头藏秘事?

在《篁物语》一书中,「某人」只写作「人」。所谓某人或人,可能是两人的父亲,亦或是衔其父之命而来,拐弯抹角想要刺探两人情况的使者吧!

父亲岑守已微微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情愫。

千万不要做出逾矩之事,快快回房睡觉吧!――这是「某人」的弦外之音。

对此,才华横溢的篁以歌回应:想到这是寒冬将尽的最后之月――所谓的师走之月,令人感触特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