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故事 我们逃向南方(第5/23页)

柳吉是我们中被分派专门保护她的,向慕览命令他一步也不许离开那姑娘。

阿吉是个闷口葫芦,一入黑水团就与我呆在一起。他始终与我是最好的兄弟,我们甚至不用开口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也不爱说话,没事的时候就沉默地站着发呆,如同一尊石像。我总担心他站得久了头发上会长出草来。

此刻他就按着剑站在那女孩背后,而女孩也在发呆,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先前让她下马就下,让她喝水就喝,仿佛我们谈论的话我们做的一切全都与她无关。可她长得真漂亮。她和阿吉站在一起,就如同一组映衬在发白天幕中的剪影。

我看着她那瓷瓶儿一样的侧脸,很想上去和她说几句话,安慰话儿或者随便别的什么,但毕竟又不敢。她再落魄也是个贵族,住在年木围绕的城堡上,高高地俯瞰其下忙碌的众生。

而我们是粗鲁的山林人、平民和双手沾满血的佣兵。

我被钉在地上,阿吉微微朝我转过头来,咧嘴一笑。我知道,在阿吉的眼里,我也是一尊石像吧。

向慕览挥了挥手,将大小罗和我们都招过去,他蹲下身,用铁钩在地上画了张图给我们看。

“我决心走凄凉道,”他说,“不是常走的那条,而是更偏北的那条歧路,我仔细思量,只有贴着疫区走,才能躲过关卡和游哨。”

“路难走不是问题,但要特别小心巡逻队。”颜途指出。

“既然封城了,大概还是走漏了消息。巡逻队肯定都出了。”向头儿说。

我想到那几名逃散的奴仆,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没告诉他们要去冠云堡。”仓佝匆忙辩白。

“这种事情用不着你告诉。”向慕览口气如铁,那家伙只能低下头去。

“如果是茶钥的巡逻队,嘿嘿,都是老熟人了,总不至于……”颜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

“老颜。”

“唔?”

“你不能指望这个,”向慕览冲他摇了摇头,“我们晚上走,天亮就藏起来,能溜过去。”听他口气就和上小酒馆喝一杯酒一样轻松,但在大家上马后,他左手的铁钩在马鞍上不自觉地轻扣,不断发出嗒嗒的声响,他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

我们选择的路线紧贴南药边境,但如今谁也不知道瘟疫的传播范围多大,是不是已经出了南药地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了。

又上路的时候,仓佝凑上前去,对向慕览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几句什么,我听到“大赏、官爵”之类,猜想他是要加强一些筹码吧。

向慕览挥了挥铁钩,好像拂去耳边的一只马蝇。他按住马鞍,突然问:“太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吗?”

仓佝听见这个问题,瘦弱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来,又好像是愤怒,又好像是羞愧。他甩了甩袖子,道:“正统血脉自然就这一支。”

向慕览点了点头,铁打一样的脸上也不流露出什么感情。风正从北面呼啸吹来,将大家的斗篷吹开,冰冷地灌入怀里,就仿佛劈面泼入一桶冰水。

阿吉催马往前走了几步,用他宽厚的身子挡在那女孩身前。对我们这些行路多的人来说,这天气还可以忍受,但过两天厉风起来时,就连我们也难捱马背上的时光。

他们从黑暗中扑来,一个跟着一个,无穷无尽。

挥劈,砍杀,将长剑劈到他们狼一样的长脸上,我们也像狼一样嚎叫。湿漉漉的东西溅到脸上,海水一样咸。流到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我们在血里游泳,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敌人晶晶亮的目光浮在海面上。一名骑在巨大黑马上的骑士朝我猛冲过来,我大声嚎叫,奋力砍出手里的剑,喀嚓一声响,它断在敌人的骨头里。更多的黑影手持长剑涌了上来……

我从梦中醒来,放开抓得紧紧的剑柄,背上已经被汗浸湿了。帐篷外面静悄悄的,今天没有蛮人摸哨,也没有夜袭。我们很安全。

我拉开一条缝,探了个头出去,期望看到那些被我杀掉的人的目光,他们通常透过冻得邦邦硬的星星望下来,平和,遥远,宁静。看不到这些目光我就睡不着。

冰冷的风灌到脖子上,雨点劈里啪啦地砸在额头上,像是又光又滑的铁豆子。

我侧转头去,遇到隔壁帐篷底下阿吉探过来的目光。他也没睡着,递过来一个理解的笑。我们每个人都是相同的。

道路偏僻,逐渐向北延伸,已逐渐靠近疫区边缘,一路上一队商旅或行人都没遇到,但大家还是忐忑不安。

这两天我们夜行晓宿。以往我们总会在路过的村庄里打尖、补充食物和水,但如今向慕览总是让我们趁夜半静悄悄地穿过村子。那些村子也是古怪,整村整村的寂然无声,连声狗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