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向北向北向北(第4/22页)

哈狼犀,那个有着纯黑头发胡子的巨人——我从一些微妙的动作和手势里看出来那是他们的首领——微笑着说:“晚上有吃的了。”他有一双仁慈和宽厚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和他对视的时候,小腿肚都会轻轻地哆嗦起来。

雷炎破像是他们的副头领,不过这个位置有时候又像是属于一个叫做浑狐牙的夸父,浑狐牙看上去更年轻也更敏捷一些,经常说一些俏皮话让周围的人开怀大笑,浑破怒还几乎是个孩子,而雷拔丁则是他们之中最高大强壮的一位。

哈狼犀确实是他们的首领,因为那天晚上宿营,我们在一块巨石下坐下来烤肉的时候,他们把最好的后腿肉递给了他,除此之外,他们吃的和穿的东西看上去根本没有区别,这点让我尤其惊讶。白天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挂在右肩膀上的一个金属装饰物非常显眼,那是一颗蜷曲的荭草嫩叶图案围绕着的张口噬咬的虎牙豹头,外圈用粗大的牛角或者象牙装饰,大概是他们部落的徽记。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我发现他们的豹头纹饰是用不同的金属打制成的,比如哈狼犀的是红金,而雷炎破用的是亮闪闪的白银,浑蛮力和其他的巨人的装饰则是一种说不清什么材质的青色金属。这是我发现的仅有的区别。

假使由此可分出他们是属于不同地位和等级的武士,那他们此刻却都平起平坐地围绕着篝火坐着,轻松地交谈,互相把骨头扔来扔去。在我们羽人当中,有人不分高下地开玩笑,就会被拖出去上黥刑,但在这些野蛮的巨人间似乎百无禁忌,浑蛮力也可以开哈狼犀的玩笑。

我和他们说,在我们那儿一切要复杂得多。羽人对阶层的划分复杂,身份地位是由世袭的方式固定的。每个人的衣着、食物、使用器皿、居住的屋舍、行为举止都有严格规定和限制。

“奇怪的小人儿。”他们这样说,“搞得那么复杂,你们自己不会糊涂吗?”

虽然一整天我都没有跑过路,但也不亚于在颠簸的马背上呆着。疲惫逐渐涌上我的额头,而火的温暖让我昏昏欲睡,就在我的头慢慢地垂到胸膛上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猛烈的呼啸声,我往边上一滚,几乎滚进了火堆,啃光的野猪头骨砸在我刚才坐着的地方发出轰然巨响,裂成了四块。

看着我惊魂未定的样子,他们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仿佛根本没看出我要是没躲过那一击就会被砸死,“要时刻保持警惕。”浑蛮力对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放松什么时候不行。”他拍了拍剑柄,向我示意周围这片荒原上充满威胁。

晚宴上的胡闹终于结束了,夸父们铺开几张臭烘烘的毛皮,往上面一倒就开始鼾声大作。我躺在雷炎破给的一张皮子上,却开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我一直想象着浑蛮力刚才指给我看的荒野上的恐惧是什么。这帮该死的疯武士,他们刚才还不允许我打盹,此刻却又全都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而没有留人值夜。

夜深的时候,旷野中突然传来一两声可怕的吼叫,一些奇怪的沙沙声飞快地从我们栖身的岩石边窜过,我躺在皮子上坐卧不宁,一声吼叫仿佛近在咫尺,然后是一阵扑腾和打斗的嘈杂声,间杂着小动物的哀鸣。

我蹑手蹑脚地从皮子上爬起来,却发现斜靠在巨石上的一位巨人立刻停止了鼾声,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我,他伸出一根指头警告性地点了点我,随后又倒头睡去。

好吧,我满腹疑虑地躺回地上,用皮子裹紧自己的头,努力想要在黑暗中不知道什么大动物心满意足的咕噜声中睡去。这帮子巨人的听力灵敏到能听见我爬起来的声音,却听不见食肉巨兽的咆哮吗。我怀疑自己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会儿盹,雷炎破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摇醒。他们把我撂到肩膀上又开始向北跋涉,对昨晚的声响不赞一词,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一场屠杀就发生在我们近旁。

我们日复一日地穿过荒野向北,碰上抓到点狐狸野猪,我们就吃肉,没有打到猎物的时候,偶尔也吃一些浆果和草根,要是两者都没有,就饿着肚子过夜。我倒是有一手抓鱼的好本领,可惜在这片荒野上没有用武之地。不论晚餐是什么,这班巨人都兴高采烈地在篝火边打打闹闹,空着肚子也不能减少他们的兴致。只是他们喝酒的频率越来越低,随着那个大牛皮袋瘪下去,他们的脸也一点一点地变长了。

我们终于穿过了遍布漂砾的地海,草地逐渐变得肥美,地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薄薄的一层。我裹着兽皮坐在夸父的肩膀上,冷得簌簌发抖,夜晚更是难捱,风仿佛铁爪般不停在撕裂我的皮肤,那些笨头笨脑的巨人却恍若不觉,他们光着膀子直接睡在雪地上,简直跟野兽毫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