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17 死亡的忧惧(第2/11页)

詹米知道亚历克因为天气潮湿,关节炎又犯了,于是在他身旁蹲下,让老人不必勉强起身。

詹米问:“我们刚到,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亚历克好像花了很长时间才听懂且消化问题,并想办法挤出回答。等他终于吐出答案,那些话听起来有股空虚感,或许只是因为马厩里太空洞、阴暗,一切都静止了的关系。

他说:“全部都下锅了,前天晚上他们行军到奈恩,昨天逃回来。殿下说要坚守卡洛登,默里勋爵带着集结到的部队,现在已经在卡洛登了。”

听到卡洛登,我忍不住轻轻悲叹一声。那么,就是这里了。发生这么多事,这件事还是逃不过,而我们人就在这里。

詹米也打了一阵哆嗦,我看到他前臂竖起红色的寒毛。他十分焦虑,但从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来。

“部队根本没准备好,他们需要休息,难道默里勋爵看不出来?”

老亚历克发出嘎吱声,大概是一种笑声。“勋爵大人知道又怎样?军队现在归殿下管了,殿下说我们要在德鲁摩西和英国兵打。至于食物……”老头儿的眉毛又粗又浓,一根根粗糙地扎出来,去年就全白了。现在他一道眉吃力地扬起,仿佛这小小的表情也耗尽他全力,然后一只关节扭曲的手在腿上一动,指向那片空荡荡的地方。“他们上个月把马吃了,那之后就没什么食物了。”

詹米突然起身靠在墙上,低着头,全身颤抖。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身体就像马厩的木板一样僵硬。

詹米终于开口:“那我的手下有没有分到应得的一份?多纳斯……它体形蛮大的。”詹米语气平静,但我看到亚历克的独眼突然射出锐利的光芒,知道他也听出詹米在极力忍住哽咽。

老亚历克慢慢从干草堆里站起,痛苦地移动残缺的身体。他伸出一只粗糙的手,尽管因为患了关节炎不能弯曲手指,还是缓缓搁在詹米肩头传达一点安慰。

亚历克平静地说:“多纳斯留着给查理王子,让他凯旋回到爱丁堡的时候骑。奥沙利文说走路不……不适合王子殿下。”

詹米双手掩面,面对空荡荡的马厩站着,全身无力即将不支。

好不容易,他喘着气平复呼吸,开口说道:“我真蠢,天啊,我真蠢。”他垂下双手,露出哀伤的面容,风尘仆仆的脸上泪水纵横。他提起手背抹过脸颊,但泪水仿佛不受控制,从眼中不停淌下。

“起事失败了,我的子弟兵任人宰割,在树林里腐烂……我竟然为了一匹马在哭!老天,我真蠢。”他摇摇头,低声说道。

老亚历克长叹一声,手吃力地滑下詹米的手臂。“小伙子,你还能哭算好了,我已经没感觉了。”

老亚历克笨拙地屈起一条腿的膝盖,又坐下来。詹米站了一会儿,低头望着老亚历克,泪水依然无法遏止地滑下脸颊,仿佛雨水刷洗过光滑的花岗岩石板。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肘,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走到马厩门边,我回头望亚历克。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影幽暗、弯腰驼背,裹着苏格兰披肩,还睁着的那只蓝眼睛,就像另一只一样空洞无光。

士兵四散在屋内,面容憔悴、精疲力竭,努力想忘掉噬人心骨的饥饿感,也想多探听迫在眉睫的那场浩劫。这里没有女人,陪氏族族长来的女眷都安全送走了,迫近的灾厄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詹米喃喃和我说了几句话,就走向王子目前暂住的区域,留我在门外。我跟着詹米前去对事情没有好处,于是我在房子中静静走动。屋里有低沉的呼吸声,来自沉睡的人,并且气氛凝重,绝望消沉。

来到顶楼,我发现了一间小杂物间,里头摆满零碎废物和不要的家具,此外一个人也没有。我蹑手蹑脚走进这个放满奇怪杂物的小房间,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在巨大神秘的力量下脱柙而出、毁灭世界以前,想找个避难之所栖身。

房内有一扇小窗,窗外是灰蒙蒙的早晨。我用斗篷一角擦掉一扇窗格的污垢,但屋外除了浓雾,什么也没有。我把额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远方某处就是卡洛登战场,但除了自己朦胧的倒影,我什么也看不见。桑德林汉姆公爵离奇死亡,死状凄惨,这件事我知道查理王子已经听说了。我们北上途中遇到的每个人都提到这件事,所以我们可以安全地再次现身了。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我也不晓得。那一晚之后,詹姆斯党人的志业是不是从此毁在我们手上?还是我们无意间救了查理王子,让他逃过英国人的陷阱?我伸出手指划过雾气弥漫的玻璃,擦出吱吱的声音,记录又一件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的事。

似乎过了很久,我才听到房外的脚步声,落在未铺地毯的楼梯上。我走到门口,看到詹米走上楼梯平台。只消看一眼他的脸,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