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七章 解罪

我不记得自己爬上了床,但我一定这样做了,因为我醒来时在床上。安塞姆正坐在窗边读书。

我从床上弹起。

“詹米?”我沙哑地说。

“正睡着。”他把书放到一边,看一眼桌上的蜡烛钟,“跟你一样。过去这三十六个小时,你都和天使在一起。”他从陶瓶中倒出一杯酒,凑到我嘴边。我以前曾认为,没刷牙就在床上喝酒最能代表一个人的堕落,但在修道院,有身披教袍的方济会修士为伴,这个行为似乎不那么堕落了。而且,这杯酒确实把我口中的黏腻感一扫而空。

我把脚放到床下,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安塞姆抓住我的手臂,扶我靠回枕头。突然间,他看起来像是有四只眼睛,还多了一些绝用不上的鼻子和嘴巴。

“我有点晕。”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只眼。好多了。至少他人只有一个,只是轮廓有点模糊。

安塞姆关切地弯下身来:“要我去找安布罗斯修士或波利多尔修士吗,夫人?很不幸,我不太懂医药。”

“不用,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是坐得太急了。”我又试着坐起来,动作慢很多。这次房间和房内的物品都保持静止。我开始感觉身上有多处瘀青和伤口,刚才因为晕眩而未察觉。我想清喉咙,却发现喉咙很痛。我露出扭曲的痛苦表情。

“真的,亲爱的,或许……”安塞姆迟疑地停在门口,准备出去求援。他看起来很惊慌。我伸出手,想拿起桌上的镜子,接着又改变主意。我还没准备好见人,于是改拿酒瓶。

安塞姆慢慢走回房里,站着望向我,直到确定我不会昏倒,才又坐下。我慢慢啜着酒,意识逐渐清醒,努力挥去鸦片幻梦的余威。所以,我们最终都活下来了。两个人都活下来了。

我的梦很混乱,充斥着暴力和鲜血。我一再梦见詹米已死,或者垂死。然后,雾里隐约有道人影,是雪地上的那名少年,他惊愕的圆脸叠上詹米憔悴瘀青的脸。我觉得仿佛整晚都处于杀戮中,每块肌肉都萎靡无力。

安塞姆还在,很耐心地看着我,双手放在膝上。

“有件事您可以帮我,神父。”我说。

他立刻起身,很想帮忙的样子,伸手去拿酒壶:“当然可以。再喝点酒?”

我虚弱地微笑:“好,不过等一下。现在,我希望您能听我告解。”

他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专业的沉着,就像重新披上教袍。“亲爱的夫人,若你希望这样,当然可以。不过,杰拉德神父不是比较合适吗?大家都知道他在这方面很出色,而我……”他像标准高卢人那样耸耸肩,“当然,我可以听人告解,不过其实我很少听,我只是卑微的学者。”

“我想对您告解,而且我现在就要说。”我坚定地说道。他屈服地叹口气,取来圣带。他把圣带绕过后颈,让紫色的丝带平直垂下,在黑色教服的前身闪烁着光泽。他在凳子上坐下,对我按手祝福后,然后向后坐着等待。

于是我说了。所有事。我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弗兰克的事,詹米的事,还有死在雪地上的那名年少的英国龙骑兵,那张长着雀斑的苍白脸庞。

我说话的时候,他表情一直不变,只是褐色圆眼睁得更圆了。我一说完,他眨眨眼睛,张开嘴,欲言又止,摇摇头,像是要让头脑清醒一点。

“不。”我耐心道,再次清清喉咙,声音跟牛蛙一样嘶哑,“你不曾接受告解,也不曾想象这件事。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以告解的形式,告诉你这些事了吧?”

他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没错。没错,这是一定的。假如……没事。当然,你希望我守口如瓶。还有,既然你是在告解,你也希望我一定要相信。不过……”他搔搔头,然后抬头看我,脸上慢慢展露出热切的笑容,“不过,这真是不可思议!非比寻常,难以想象!”他轻声惊叹。

“我不会用‘非比寻常’来形容。”我冷冷地说,“不过‘难以想象’倒很贴切。”我咳了几声,伸手拿酒。

“不过,这真是……奇迹。”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您坚持这么说。”我叹了口气,“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我该做什么?我有杀人罪吗?还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有通奸罪吗?我不是想要弥补,但我真的想知道。再者,既然我在这儿,我该怎么做?我可以……我是指,我应该运用我所知……去改变事情吗?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可能改变。不过若是可以改变,我有权这么做吗?”

他向后靠着沉思,慢慢举起两根食指,指尖对着指尖,盯着手指好久。终于,他摇摇头,对我微笑:“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请你体谅,这并不是神父会在告解室面对的情况。我必须思考,然后祈祷。没错,一定要祈祷。今晚我在圣体前轮值时,会好好思考你的事。或许明天可以给你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