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五章 修道院(第5/6页)

即使他肯,我也不想成天绕着他转,给他压力,因此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安布罗斯修士待在植物标本室或干燥房里,或者在修道院里四处晃,和安塞姆神父聊天。他借机向我稍稍阐明教义,试着传授一些基本的天主教思想,虽然我已经一再申明自己是不可知论者。

“亲爱的,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犯罪必要条件吗?”他最后问道。

虽然我的心灵可能有缺陷,记忆却没任何问题。“第一,这件事是错的。第二,你完全同意这件事发生。”我复述。

“你完全同意这件事发生,这一点,亲爱的,同样也是恩典出现的条件。”我们靠着修道院猪舍的围墙,看着几头褐色大猪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相互依偎。他转过头,脸倚在围栏上交叠的手臂上。

“我不认为我可以,当然,恩典可遇而不可求。我是说……”我迟疑了,不想表现得太粗鲁,“我是说,对你而言,礼拜堂祭坛上的是上帝,但对我而言,不论住在里面的人有多慈爱,那都只是一块面包。”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起身挺直背:“我那天晚上走去轮班的时候,发现你丈夫睡得不好,而你也因此没睡好。既然都睡不好,你今晚就跟我一起去礼拜堂一小时吧。”

我眯眼看他:“为什么?”

他耸耸肩:“为什么不?”

要醒来赴安塞姆的约并不难,因为我根本还未入睡。詹米也是。我把头探出走廊时,看见烛光在他半掩的房门里闪烁,也可以听见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他偶尔换姿势时不适的呻吟。

既然无法入睡,我索性不更衣,所以安塞姆一轻拍房门,我便准备好了。

修道院很静,跟所有大型机构一样,在夜间静了下来。日间活动的快速搏动停了,心跳仍然继续,虽然变得轻缓,但并未停止。总是会有人醒着,静静在走廊间移动巡视,让一切运作如常。而现在,我加入了守望的行列。

礼拜堂很暗,只能见到燃烧中的圣龛的红色油灯和几支白色许愿烛,火焰在圣龛前方幽黑静止的空气中升腾。

我跟着安塞姆走下中间短短的走道,在他身后跪下。巴托洛修士细长的身影在前方,低着头朝前跪着。他听见我们进来的轻微声响,但并未回头,仍动也不动地垂首礼拜。

圣餐在华丽的容器中几乎不太明显。巨大的圣体匣在一英尺的前方闪耀着灿烂夺目的金色光芒,静静在祭坛上守护中间那一小块面包。

我觉得不知所措,便依照安塞姆的指引,在靠近礼拜堂的前方坐下。这些座位刻着天使、花朵、恶魔等繁复的图案,椅面向上收起,靠着木椅背,方便进出。我听见身后传来拉下椅面的吱呀声,安塞姆也坐了下来。

“但是我要做什么?”我们抵达礼拜堂时,我曾问过他,还压低了声音,以免破坏夜晚的宁静。

“什么都不做,亲爱的,只要待在那里就可以了。”他简短地回答。

所以我坐下来,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在这静谧场所的一些细微声响,无法听见的事物通常都藏在其他声音里。石头安坐,木头碎裂。微小火焰不停燃烧的嘶嘶声。某种小生物微弱的移动声,从自己的窝来到主的家园。

这里的确很祥和,安塞姆说得没错。我虽然又累又忧虑,却也渐渐放松,绷紧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就像时钟的弹簧松掉一样。真怪,尽管时间很晚,而且过去几天和几周来累积了很多疲惫,我竟丝毫不困。

我想,毕竟,在永恒面前,几天或几周又算什么呢?这就是了,从安塞姆、巴托洛、安布罗斯到所有修士,再往上一直到令人敬畏的亚历山大院长,对他们而言,就是如此。

这想法确实能抚慰人心,若是时间无限,那么,任一个特定时刻发生的事便不那么重要了。我或许明白了,每个人都能退一步,透过思索无限存在,找到喘息的空间,不论他如何看待无限存在的本质。

圣龛红色的灯光稳稳燃烧着,反射在圣体匣平滑的金色上。圣伊莱斯和圣母雕像前的白色烛火不时跳动,喷溅出一点蜡油或水汽。但是红色油灯烧得很稳,火焰晃也不晃,光芒恒定。

若世上真有永恒,或者,甚至只要想到永恒,那么,或许安塞姆说得没错,什么都有可能。也可能可以爱所有人?我思索着。我爱过弗兰克,我还爱着他。而我也爱詹米,甚于爱自己的性命。但在时间和肉体的限制下,我没办法同时拥有他们两人。超越这些限制,或许就有可能了?是否真有那样一个地方,时间不复存在,或者停止了?安塞姆认为有。一个什么都有可能的地方,而没有什么是不能或缺的。

那么,那里有爱吗?爱情可能超越肉体和时间的限制吗?需要超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