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一章 新的开始(第2/9页)

“你那个曾曾曾曾曾祖父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在什么起义的时候把这个地区搞得一团糟的那位,是叫威利还是沃尔特?我记不得了。”

“事实上,他叫乔纳森。”

我对弗兰克的家族史一点兴趣都没有,对此他倒显得心平气和,不过还是随时处于备战状态,准备抓住我稍稍流露一丝丝兴趣的时机,一口气将兰德尔家先祖的一切及血脉关系告诉我。他扣上衬衫扣子,眼里流露出狂热演讲者的炙热光芒。

“乔纳森·沃尔弗顿·兰德尔。沃尔弗顿是他母亲的舅舅,他继承了这个名字,而沃尔弗顿是出身苏塞克斯的低阶骑士。不过,乔纳森是以‘黑杰克’这个威猛的绰号闻名的。他在从军时得到这个名号,那时他大概驻扎在此地吧。”我脸朝下,扑通躺进床里,假装在打鼾。弗兰克无视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他的学究解说。

“他在三十年代中期花钱买了军衔,噢,我是指十八世纪三十年代,而后担任龙骑兵队的队长。根据梅表妹送来的那些旧信,他在部队里表现得还挺不错。他的弟弟依循传统,成了助理牧师,这对家里的次子来说是个好选择,不过目前我对他所知不多。反正杰克·兰德尔因为一七四五年和先前的优异表现,极受桑德林汉姆公爵的赏识。你知道,在这段时间,詹姆斯党正发起二度起义。美王子查理以及那批人1,你知道吧?”他抓住听众的无知滔滔不绝讲了起来,而这个听众就是我。

“我不完全确定苏格兰人明白他们输了那场战役,昨晚我清楚地听到吧台那位先生称我们是‘萨森纳赫’(Sassenach)2。”我插嘴道,坐起身子,试着捋顺头发。

“噢,有何不可呢?这个字只是‘英格兰人’的意思,最糟也不过是指‘外地人’,这两个身份我们都是啊。”弗兰克平静地说。

“我知道这个字的意思,我不满的是他吐出这个字眼儿的口气。”

弗兰克把手伸进抽屉,想找腰带:“他只是在生气我跟他说麦芽啤酒太淡了。我告诉他,真正的苏格兰啤酒得在酿造时把一只旧靴子丢进酒桶里,而且最后还得用破烂的旧贴身衣物滤渣。”

“啊,难怪那么贵。”

“我说得比较婉转,不过,那只是因为盖尔语里没有特指内裤的词汇。”

我伸手拿自己的裤子,被他的话迷住了:“为什么没有?古盖尔人不穿内裤吗?”

弗兰克斜眼看着我:“你没听过那首老歌吗,关于苏格兰男人在裙子底下穿什么的那首?”

“大概不会是男士的及膝内裤吧。也许你跟牧师碰面时可以问他,我也到街上去找个穿苏格兰裙的当地人来问问。”我干巴巴地说。

“嗯,尽管去找吧,克莱尔,但别被人给逮住了。圣吉尔斯学院的院长可不会喜欢噢。”

***

结果,镇上广场根本没有穿苏格兰裙的男人在闲逛或光顾四周的店家,倒是有许多人在采购日常用品,大多数都是贝尔德太太那样的家庭主妇,既多嘴又八卦,身上硬挺的印花衣服带着舒适的暖意塞满店铺,足以抵御清晨户外的冰寒雾气。

我没有自己的房子要打理,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不过,倒是很享受随意逛逛、浏览最近刚填满商品的货架,享受看到众多商品能再度发售的单纯乐趣。之前国内一直在执行物资配给制度,像鸡蛋或肥皂这样最日常的东西都时有缺货,像“蓝色时分”古龙水这样的小小奢侈品更是缺货已久。

我的目光在一面塞满家居用品的橱窗上流连,窗内有绣花茶布、茶托、茶壶、玻璃杯,以及叠得老高、极为家常的锡制派盘,还有一组三件的花瓶。

我从未拥有过花瓶。我在战时当然住在军医护士区,最早是在彭布罗克医院,之后则是在法国战场的驻扎地。但在更早之前,我们从没在一地住得够久,久到有正当理由去买这类东西摆在家里。我想,要是我真有这样的花瓶,在我拿雏菊走近瓶子之前,兰姆叔叔早就用一些古陶碎片把花瓶给塞满了。

昆汀·兰姆·比彻姆,他的考古系学生和朋友称他为“昆”,他的学术圈,那个他奔波、演讲、安身立命的地方,则称他为“比彻姆博士”,但是对我来说,他永远是兰姆叔叔。

他是我父亲唯一的兄弟,也是我当时唯一在世的亲人。我五岁时父母死于车祸后,兰姆叔叔被我绊住了。当时他正准备前往中东,却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准备工作,安排我父母的葬礼、处理我父母的遗产,以及安排我进入寄宿学校。当时我非常排斥到寄宿学校读书。

兰姆叔叔不喜欢跟人起任何形式的冲突,但当他非得扳开我紧握车门把手的肥短手指,把我从山脚下沿着阶梯拖进学校时,他生气地大叹一口气,最后无奈地耸耸肩,把我刚买不久的草编圆帽从车窗丢出去,同时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