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亘古不变的厄运就像一只老鹰,在头顶盘桓良久,等到时机最合适方才降下。它选中他们时,他们已经过了葛温里屈河与上布伊纳的几个村落,过了阿德·卡莱城,深入到人迹罕至、被峡谷分割成数块的森林。厄运如扑击的老鹰,一击得手,精准无误地落在目标身上。它的目标是特莉丝。

起初只是普通的肠胃不适,虽然恼人,但并不严重。女术士不时停下解决内急,杰洛特和希瑞也都体谅地保持沉默。特莉丝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额头挂着豆大的汗珠,痛得直不起腰,仍在马背上硬撑了好几个钟头。临近中午,她在路边的灌木丛里待得实在太久了,出来时连马鞍都上不了。希瑞好不容易帮她上了马,却也白费力气——女术士抓不住马鬃,直接从坐骑侧面滑下,瘫倒在地上。

他们抬起她,让她躺在斗篷上。杰洛特一言不发地解下鞍囊,找到一只装着魔法灵药的小箱子。他打开箱盖,却咒骂起来。所有药瓶一模一样,封口的神秘符号他都不认识。

“特莉丝,哪瓶?”

“哪瓶都没用。”她呻吟着,双手按住腹部,“我不能……我不能喝。”

“什么?为什么?”

“我……过敏……”

“你?女术士对灵药过敏?”

“我过敏!”她恼火而绝望地啜泣起来,“一直都是!我喝不了灵药!我能用它们治别人,但我自己只有靠护身符。”

“你的护身符呢?”

“不知道。”她咬着牙说,“肯定忘在凯尔·莫罕了,或者弄丢……”

“该死的。那我们该怎么办?也许你可以对自己施个法术?”

“我试过了。结果就是这样。绞痛让我没法保持专注……”

“别哭。”

“说得容易!”

猎魔人站起身,从洛奇背上取下鞍囊,开始翻找。特莉丝蜷缩身子,表情扭曲,嘴唇痉挛不止。

“希瑞……”

“怎么了,特莉丝?”

“你还好吧?没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吧?”

女孩摇摇头。

“也许是食物中毒?我吃了什么?咱们吃的都一样……杰洛特!快去洗手。让希瑞也把手洗干净……”

“冷静。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普通的止痛草药汁,蕴含的魔力几乎为零,应该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痛苦,但能缓解绞痛。”

“杰洛特,绞痛……倒不要紧。但我万一开始发烧……那可能会是……痢疾,或者副伤寒。”

“可你应该有免疫力吧?”

特莉丝一言不发,转过头去,咬住嘴唇,更加用力地蜷起身子。猎魔人不再追问。

等她休息片刻,他们把女术士抬上洛奇的马鞍。杰洛特坐在她身后,用双手撑着她。希瑞骑马与他们并行,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牵着特莉丝的骟马。他们甚至没能走出一里路。女术士不断从杰洛特手中滑脱:她没法坐在马鞍上。她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开始发烧,腹痛也越来越严重。杰洛特告诉自己,她只是对他那瓶猎魔人药剂里的些许魔力产生了过敏反应。他这么告诉自己,但他并不相信。

“哦,阁下。”中士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说实话,你选的时机简直不能更糟了。”

中士说得没错。杰洛特没法争辩,更无从反驳。

这座桥头堡通常只有三名士兵、一个马夫、一个收费员,外加最多几个过路人,此刻却人满为患。猎魔人看到三十多名轻步兵,全都身穿科德温王国的服色,还有足足五十个盾牌手在低矮的栅栏周围扎营。大多数人遵循着古老的士兵守则,躺在营火边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敞开的大门处人头攒动——原来要塞里也有不少人马。有点歪斜的瞭望塔顶上,两名士兵正在放哨,手里始终握着十字弓。饱受马蹄踩踏的老旧桥面上,停着六辆农夫的牛车,还有两辆商人的马车。要塞的院子里,一群卸轭的牛悲伤地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烂泥和粪便。

“这座要塞受到袭击——就在昨晚。”中士猜到了他的问题,“我们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不然这儿就只剩一片白地了。”

“谁袭击你们?强盗?土匪?”

中士摇摇头,吐了口唾沫,随后看了看希瑞,还有蜷缩在马鞍上的特莉丝。

“进来吧。”他说,“你那位女术士眼看就要摔下马了。我们这儿有不少伤员,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分别。”

院子里有栋开放式棚屋,里面躺着几个人,伤口裹着染血绷带。稍远处,在栅栏与水井之间,杰洛特看到六具尸体,盖着麻布,一动不动,只露出穿着破旧靴子的双脚。

“把她放那儿,伤员旁边。”中士指指棚屋,“哦,阁下,这时候生病真是太不幸了。有几个人负了伤,我们可不想拒绝魔法方面的帮助。我们帮一个伤员拔掉他身上的箭时,箭头卡在了肚子里。他现在很虚弱,最多只能撑到明早……能救他的女术士却发起了高烧,还向我们求助。不是时候啊,我说,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