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蓝色天堂底凹·托阿 第二章 观望者(第6/6页)

看到他就是痛苦。蓟犁的罗兰。

他也想不通,究竟他是怎么知道他已获知的这些事情的?从他母亲那里吗?当然,一部分是,当他扑在她身上吞噬的时候,他感到米阿心中千千万万的思绪和回忆(其中很多都是从苏珊娜的记忆中取得的)。这也是长老们所用的方式,长老们固然知道,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比如说,一个德国吸血鬼在一个法国人身上痛饮了一番鲜血,也许就能说上一星期、甚或十天的法语,说得好像自己的母语一般流畅,随后,这种语言能力就和这位法籍受害者的记忆一样,会开始慢慢消隐……

他是怎么明白这种道理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他就看着他们在睡觉。男孩杰克醒了一次,不过也就醒了一小会儿。再早一点的时候,莫俊德还看着他们吃东西,四个傻瓜和一个貉獭——无异于一包包鲜血,一餐餐能量——围坐成一圈,一起进食。他们总是坐成一个圈,即便只是在路途上暂休五分钟,他们都会坐成一个圈,似乎坐下来的时候丝毫没有感觉那总是一个圆圈,这个圈将外部世界隔绝在外。莫俊德没有圈。虽然他是新生儿,但他却十分明白:外面才是他的卡,就像是冬日的寒风只在半个世界里猛烈吹刮,从北方刮向东方,接着又刮回荒凉凛冽的北方。他接受这样的命运,虽然他现在满怀外来者的愤恨怒视着他们,清楚地知道他将令他们疼得很,但紧接着,这份满足感又变得苦涩起来。他是属于两个世界的,预兆着魔法世界和纯贞世界的联合、天堂和人间的结合,以及乾神和蓟犁的合并。他在某一点上类似耶稣基督,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比牧羊人神要更纯洁,因为牧羊人神只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父亲,那天父是在假想中高高在上的天堂,另外一个继父则在地球上。可怜的老约瑟①『注:约瑟,《圣经·新约》中耶稣母亲马利亚的丈夫。』,身上的号角是上帝亲自给他挂上的。

莫俊德·德鄯,从另一方面说,有两个真正的父亲。其中一位正在他面前的屏幕里睡觉。

你老了,父亲,他心想。这念头带给他邪恶的快感;也同样让他感到渺小而卑鄙,不比……好吧……不比一只从蛛网中俯视的蜘蛛好多少。莫俊德是双生儿,也将继续这双生儿的身份,直到艾尔德的罗兰死去、最后的卡-泰特土崩瓦解之时。另有一种热切的呼喊催促他去找罗兰,去唤他父亲?还要叫杰克和埃蒂为兄、苏珊娜为姊?那是来自他母亲的声音,蛊惑人心。他们不会等他开口说一个字眼(假设他再长大一点、上了新台阶之后就不止是说咿咿呀呀的婴儿话了)就杀了他。他们会割下他的睾丸去喂那臭小子的狗貉獭。他们还会把阉割完了的尸体埋在土里,再在他沉睡之地拉屎撒尿,最后扬长而去。

你终于还是老了,父亲,现在你走起路来像个瘸子,今天夜里我还看到你用一只手去捂屁股上的伤,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

如果你能看到,那就看看吧。这里坐着一个宝宝,光滑的身子上沾染了血污。这里坐着一个宝宝,默默哭泣,流着怪诞离奇的泪珠。这里坐着一个宝宝,懂得太多又懂得太少,尽管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手指放进他的小嘴里(他要咂吧着狠狠咬上一口;活像条小鳄鱼),但少许同情则将得到许可。如果卡是列火车——其实它就是,巨大无比,飞驰电掣,并且只有一条单轨,可能疯了,也可能不是疯——那么这个让人恶心的变狼狂小患者就是最薄弱的环节、最脆弱的人质,他可不是绑在铁轨上的无助小儿,而是在飞速前冲的前灯上,难以自拔。

他可能会说自己有两个父亲,也许这多多少少就是真相,但这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把母亲生吃了,说真的,狠狠——一点不剩地吃完了,她就是他的第一餐,他还能怎么选择?他是最后一个神迹,由这依然矗立着的黑暗塔所孕育而生,理性和无理性、自然和超自然的存在全都伤痕累累地融合于他之身,但他如此孤独,甚而如此饥渴。命运或许已准备好了,想让他统领锁链般纠结的众世宇宙(也或许是要毁灭众世宇宙),但至今,他所能成功掌控的对象却几乎没有、除了一个老掉牙的家用机器人——连他也已迈入了生命尽头的空无之地。

他看着沉睡中的枪侠,带着恨与爱、憎恶与渴盼。但是假若他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没有被杀死呢?万一,他们欢迎他加入呢?真是荒谬之极的念头,是啊,但请允许他持有保留意见。即便到了那个时刻,他们也希望他俯身尊崇罗兰、承认罗兰是首领——而这种事情他决不去做,决不,永远不,坚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