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骗局(第4/13页)

雪怀青默然,回想整个事件以长门高僧的肉身开场,一直到皇帝大动雷霆之怒,期间所花的心血财力难以计数,最后也确实让皇帝完完全全落入了彀中。这绝不会是某个疯子出于妒火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复仇计划,当中显然还藏着更深更合理的原因。

“无论怎么样,我得离开地下城了,”安星眠说,“既然最终的溯源很可能和当年皇宫里的某些事件有关,继续窝在这里也没用。”

“去天启城?”雪怀青问。

“对,去天启城,”安星眠说,“去打探一下,圣德十一年到底发生了哪些值得一提的怪事。”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吧。”雪怀青说。

“我们?”

“当然是我们。”

“没错,当然是我们。”安星眠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和雪怀青之间,好像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虚伪客套的了,那或许是因为,雪怀青有一丝精神力永久地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再度来到天启城,雪怀青原以为自己会依然无感,依然觉得这座城市和天下所有的城镇村庄一样千篇一律乏善可陈,但很快地,她就发现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她开始觉得天启真是一座气象宏大的帝王之都,充满了一种别的城市所无法比拟的庄严和大气,走在这样的城市中,似乎人的心胸都会变得更开阔一些。

我这是怎么了?她有些纳闷,觉得自己过去并没有这种可能去在意这些,后来她才想明白,那大概是因为安星眠在身边的缘故。孤身一人的时候,她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和这个热闹喧嚣的世界隔绝开;但有了又说又笑的安星眠在身旁,她也逐渐变得言笑晏晏,开始认真倾听安星眠信手拈来的讲解,而不再是敷衍地点点头左耳进右耳出。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不过相应带来的另外一个变化则是:她不那么在乎自己的变化了。从安星眠的身上,她仿佛也找到了一些对自己有益的启发:顺其自然,变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要总去纠结于“我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为什么开始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没什么奇怪的,我就是我,她这样对自己说。

所以往昔冷漠的尸舞者如今也慢慢开始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了,她会指着一座被刻意保护起来的残缺雕塑向安星眠追问来历,她会看着路边卖艺的杂耍摊,和安星眠一起低声取笑那个玩刀大汉的刀法之拙劣,她也会偶尔在卖花姑娘面前停下来,看着花篮里或白或粉的百合花,露出喜爱的表情。

“这世上的植物,不光只有制毒炼药一种用途,拿来欣赏欣赏,愉悦一下我们的眼睛和鼻子,其实也是挺好的。”安星眠说着,掏出几个铜锱,挑了一把看上去最新鲜整齐的白色百合,捧在手里递给雪怀青。

“送给你的。”他说。

雪怀青很自然地接过来,手里捧着香气清甜的百合花束,和安星眠一起走过这条街,才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这一辈子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更是这一辈子第一次有男人送花给她。她的心里有一种温情开始涌动,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的,要是身边能一直有安星眠的陪伴,似乎也不算坏,不,应该说是似乎也很好……

安星眠好像是在刻意地调整情绪,也好像是要为了过去几个月的辛苦日子对雪怀青做出补偿,带着雪怀青一直在在天启城里游玩,好像没有任何正事可做。当然,两人都经过了河洛手艺的易容改扮,就连带在身边的尸仆都修整了一下面容,要知道,通缉两人的访牒还没撤销呢。

不过雪怀青心里明白,安星眠表面上很轻松,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应该从何查起。圣德十一年,也许还要包括之前的一两年,那么长的时间跨度,发生的事件太多太多了,总需要先理清头绪。而且安星眠好像也找到了查找的方向,这几天的每一天傍晚,他都会带着雪怀青去造访天启城的各处小酒馆,专门和那些上了年纪的饕餮酒徒搭讪,动不动就请别人喝酒,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大受欢迎的。当然,他也为自己找到了适合的身份伪装,假装自己是澜州知名杂学家何一帆的学生,是来考察中州各地的民间故事和坊间杂谈的。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他一上来并没有询问圣德十一年,而是从圣德皇帝之前的宣肃皇帝时代开始问起,边问边煞有介事地记录,不时追问各种细节,极富耐心,力求不露丝毫破绽。雪怀青懂得他小心谨慎的用意,所以也极力配合着他,装成何一帆的另一名学生。好在易容改扮之后,她的面孔十分平庸,不会引人注目。各式各样的酒客喝着酒,倾倒着记忆中的轶闻怪谈,光是听听这些故事倒也很是有趣,雪怀青甚至想,假如她真是那个什么何一帆的学生,这些素材已经足够编出一本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