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者

和雪怀青一路同行之后,接下来的道路好走多了。安星眠虽然武功不错,但靠的是羽人传授的关节技法,多数是巧劲和借力打力,他自己的力气并不大,每次跟随着老师章浩歌做苦工时累得气喘吁吁的惨相也并非伪装。要他一个人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在遍布枝叶荆棘的原始丛林里,实在是个天大的苦差事。

现在不同了,雪怀青的尸仆背着两个人的行李,手里拿着开路的大砍刀和斧头,依然健步如飞,从来不知道疲惫。有他在前方开路,一切都变得容易了。而且雪怀青还在尸仆的身上喷洒了某种药物,吸引蚊子去叮咬尸仆,然后因为吸入毒血而丧生,不但免了被咬的苦楚,还多了几分报仇的乐趣。

更妙的是,尸舞者和尸仆之间的精神联系,不会由于睡眠而中断。即便两人入睡之后,尸仆也能继续担任警戒,让他们能在步步危机的丛林里睡得更踏实。

“所以还是你们尸舞者方便啊,”安星眠说,“有这么一个绝好的苦力,怪不得你的衣服那么干净,看不出半点在森林里赶路的痕迹。”

雪怀青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对方说的话,但并没有说半个字。和那些刻意做出冷淡外表的所谓冰山美人不同,雪怀青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从不会吝惜使用“请”“谢谢”“抱歉”“你好”之类的词汇,需要的时候也会在脸上挂上笑容,她只是天性对身外的一切没有太大兴趣,也不太懂得应该如何和人在问好之外进行深入交谈。而安星眠偏偏也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即便对唐荷也从来不会去厚着脸皮纠缠,慢慢发现和雪怀青搭不上话之后,也就很少再去烦她。两人走了三天,总共说了不超过三十句话。

在此之前,安星眠向雪怀青简述了自己想要找到须弥子的原因,只是略去了和云中僧院有关的具体细节,毕竟那是其他宗派的秘密,不便透露给外人。雪怀青听完后,很长时间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我不太懂得拯救长门的意义何在,但我们尸舞者讲究恩怨分明。你救了我的命,我就要报答你。我可以带你去研习会的会场,但须弥子会不会来就说不定了,而且,一旦他们发现了有外人闯入,恐怕我没有能力救你。”

“那我要是冒充你的徒弟呢?”安星眠想了一会儿,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尸舞者带着一个徒弟去参会,不算违背规矩吧?”

“徒弟?我的?”雪怀青愣了愣,似乎是觉得此事十分滑稽,“尸舞者很少有年纪轻轻就收徒的,因为连自身的修为都还不够呢。”

“有人怀疑再见机行事吧,反正我非去不可,”安星眠随意地笑了笑,“最多不过变成一具尸体。”

雪怀青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第三天早上,出发没有多久,森林中下起了密集的暴雨。大雨打在参天大树的枝叶所织成的罗网上,再聚成股砸落在地上,地面上一片泥泞,已经根本无法前行了。不过运气不错,他们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一棵巨树,树干的下方也不知是被蛀空了还是被人工开凿,恰巧形成了一个树洞,只是这个洞不太大,只能容纳一个人。安星眠自然打算让身边的女孩进去躲避,自己淋着也就是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尸仆已经操起斧头,乒乒乓乓砍了起来。这种树木的木质颇硬,但尸仆的力量远超常人,很快硬生生把树洞凿大,正好让两人都躲了进去。而他自己却站立在洞外,用身躯遮挡住斜飞进来的雨水。

“我现在才发现,尸舞者真的是一个值得羡慕的行当,”虽然明知对方多半不会应声,安星眠还是忍不住说,“他好像什么都能干。”

没想到雪怀青居然立即回答了他的话:“值得羡慕么?如果是旁人,根本就不会跑到这里来受苦吧?”

“说得也是,”安星眠微微一笑,“可见不管是你们尸舞者,还是我们长门僧,都很擅长自讨苦吃……你在看什么?”

他发现雪怀青正在用手轻轻触摸树洞的“洞壁”,也就是树干的内部,眉头微皱,似乎是感到很不愉快。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棵树被凿出了那么大的一个洞,会不会很快死掉?”雪怀青说,“真是可惜啊。”

“可惜?”安星眠很是吃惊,“你们尸舞者对死人的事情都丝毫不在乎,却反而会为了一棵树而黯然神伤么?”

“人生不过区区数十年,一棵树假如不被人砍伐,却可以存活百年甚至千年,”雪怀青说,“可是短寿的人类却总是会去伤害长寿的树木,而树木无力反抗,仅仅是为了让人避雨,就会被刀砍斧凿。这个世界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