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种种(第2/7页)

[二]沈壮的噩梦

圣德十一年九月。锁河山脉西南麓,河西岭。

河西岭沈家村的农夫沈壮最近心情非常好,人们取笑他,说他的嘴张了两个月愣是没有合拢过。两个月之前,他的妻子终于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河西岭虽然距离天启城骑马只需要两天,却从来没有沾到过帝都的贵气,始终处于贫困之中。家里添一口男丁,就是对日后生计的巨大帮助,更别提沈壮五代单传,就指望着这根独苗来接续香火了。

喜得贵子的愉悦让沈壮加倍努力地劳作。河西岭土地较为贫瘠,各种作物都不容易长得太好,这一天天不亮他就已经早起,去往村西的那块薄田。

临近中午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壮从田里直起身来,看见两个身着便装的外乡人骑着马向村里奔去。这可有些奇怪,沈壮想,沈家村只有几十户穷困人家,也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产,除了收税和征兵的官员以及偶尔到来的货郎之外,几乎从没有外人踏入。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呢?

反正不会是来找我的,沈壮想着,把那一点点好奇抛诸脑后,继续挥动起锄头。下午的时候,那两个人又从他身边掠过,原路离开。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村里人都显得喜气洋洋,一问才知道,原来白天来的那两个人是天启城里一家药材商的伙计。他们在附近发现了值钱的药材,也发现村子里的土地土质正适合种药,想要花钱把整个村子的土地买下来作为种植、采集和中转的基地,当然了,开价肯定不菲。他们表达出了极大的诚意,一家一家地走访,问清楚了每家都有些什么人口,据说是要按人头付钱。

这可是一笔横财!每户农户能够得到的钱比他们刨一辈子土还要多,难怪大伙都乐开了花,没有任何人去想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否真实,是否包藏着祸心。

入夜之后。

劳累了一天的沈壮早早地睡了,迷糊中,儿子的啼哭声和妻子哼唱童谣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恍如一曲令人安宁的催眠曲。他梦见了自家未来的好光景:药材商给的钱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于是他们在天启城里开了个小店,成为了城里人,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

可惜还没在梦里看到儿子娶媳妇,他就被一声奇怪的响动惊醒了,好像是窗户被人碰了一下。难道又是隔壁家的淘气包扔石头?他恼火地哼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正准备过去查看,猛然间眼前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被什么东西狠狠砍了一下,一阵剧痛传来,他昏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妻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他的堂叔,妻儿却不见踪影。他试图坐起来,却感到脖子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别动!”堂叔一把按住了他,“算你命大,脖子差点就被砍断了。”

“我老婆孩子呢?发生了什么?”沈壮连声问道。

“别急,先把伤养好咱们慢慢说。”堂叔吞吞吐吐地回答。

“放屁!”沈壮这一声大喊又牵动了脖颈处的伤,疼得他满头大汗,“我老婆呢?我儿子呢?”

堂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们都……不见了。我们只发现你躺在地上,脖子上被砍了一刀。”

“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抓他们?他们被抓到哪儿去了?”沈壮哑着嗓子问。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堂叔摇着头。

两个月后,沈壮的伤口渐渐愈合了,但他的脖子从此歪了,始终向右边偏着。他成为了一个无妻无子的歪脖男人,并且伤处在他的余生中从来没有停止过疼痛。

歪脖子的沈壮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都换了钱,离开了沈家村。他走遍了锁河山脉几乎所有的村庄,他去了天启城,他去了中州的其他城市。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靠着乞讨和短工拼命凑路费,过去精壮的农家汉子变得两鬓斑白、瘦弱佝偻,始终歪着的脖子更是令他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与嘲笑。

但他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妻儿。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之后,他的妻子和儿子就此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于世上一样。

也许是上天怜惜他徒劳的努力,在第三年的末尾,总算是给了他一个答案。那时候他已经在一个马帮里混到了杂役的位置,准备跟着他们翻越黯岚山,去往宛州。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中州找不到,就去宛州找找。

马帮在黯岚山里缓慢前行,五天之后遇到了两个迷路的行商。两位行商死里逃生,把随身带着的上品美酒青阳魂拿出来与马帮汉子们共享。人们围着火堆烤着肉,畅饮着青阳魂,个个逸兴横飞。只有歪脖子的沈壮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