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明月心如 第三十二章 过河拆桥

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今天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脚都有点发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发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刚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背着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筹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温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温和。我心中更是忐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发。”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刚一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了?”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异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异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率,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么?”

我心里却越发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异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又跪倒在地,道:“大人,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第六个过。”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发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我不知道文侯这一生中信任过谁,也许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只是工具,都只能利用,不能信任的吧。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