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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也回家扫墓,记得你是很不喜欢这个的,说迷信。”小花说。

“可能年纪大了,想法就不一样了。”

小花站住了,回头望着他笑:“你才三十多点,怎么叫老。”这农妇还有一些妩媚。

在村口,几个孩子在一起玩攻城的游戏,在地上画几个方形的框框,代表城池。有的人攻,有的人守。小花的孩子立刻兴奋起来,要求加入。那些孩子也欢呼着接纳了他。小花对方子郊说:“我们经常来,他们互相都熟了。”

方子郊笑:“和我们小时候一样,还玩这个。”他神驰起来,当时多么痴迷这些游戏,小花也不例外。但世易时移,原先跟他一起玩的,有的早就去外地打工,搬离了这故乡;有的很早就无话可谈,因为文化水平不同,说不来。少时是多么盼望长大,可长大了,才觉得童年未必都差。他静静站着看了会,小孩子抬头看他,都不知他是谁,有点像贺知章《回乡偶书》的意境了。看两眼,又接着玩自己的,嘴里欢快地唱着歌谣:

饿狼饿狼啊吃棘瓜

吃完棘瓜啊再啃花

啃完花啊肚子还饿

偷入厨房啊吃猪猡

猪猡吓得啊哇哇叫

饿狼弯腰啊哈哈笑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对小花说:“我们小时候也唱这个儿歌,想起来真有意思。”

小花说:“是啊,婆婆说,这歌谣虽然滑稽,却是老人们自古传下来的,还说不全,里面有什么故事呢。”

方子郊道:“嗯,我也依稀记得她讲的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写下来倒是不错的,也许是中国本土童话。”

小花道:“应该属民间故事,倒不少的,只是这个猪啊狼啊都会说话,在中国不很多。”她分析得还挺不错。

方子郊倒不觉得奇怪,小花一向很喜欢读书,但家贫,供不起两个人,只能先紧着他。这让他想起就难受,如果小花念了书,应该比自己有出息,他一直认为小花更聪明。那个炎热的下午,他捏着录取通知书,欢呼雀跃,和妹妹跑过整个村落,回到家,看见小花坐在门前的树墩上砍柴,抬眼看着他,眼中既有高兴,还有怜惜,还有失落,还有痛苦。他突然意识到和小花那种关系,虽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和她履行那种关系——他对她并没有感觉——他当时若有一点惭愧,就是清楚,如果将念书的机会给她,那么她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一定是更好的学校寄来的。

为什么对她没感觉呢,是嫌弃她没文化么?不知道。也许因为太熟悉了,很难产生感情,有一种乱伦之感。也许又不一定,毕竟爱情是很神奇的,倘若小花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暑假再相聚,那不就有生疏感了?在高校接受知识熏陶,气质也会和现在不一样的,她又怎么会过得这样苦?

他们边谈边走了回家,路边柳树长得正青翠。

父母都很惊喜,只奇怪他为什么没和未婚妻一起,不是据说快结婚了么?那女孩曾来过一次,情绪一直不佳,说这里脏那里乱,每次必补充一句:“我可不是对你们家有偏见。”到村里转了一圈,又有了新发现:“你们农村孩子真是早熟,那么小就能唱黄色歌曲。”对此方子郊倒没法置辩,因为除了那个儿歌之外,村里孩子还会唱“红萝卜,白萝卜,打开门来接老婆。老婆病了,鸡巴硬了”,或者是“你妈个逼,坐飞机,有钱不买拖拉机”。方子郊司空听惯,早已麻木,没觉得什么,经这么一提醒,确实难堪。

现在想来,还好,不用再来,自己也用不着低三下四哄着她。他直言不讳:“分了,她跟个有钱人走了。”

“啊,唉!”他们用两个感叹词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想来顺理成章,但大约还是不惬意,忍不住又说:“早就劝你了,最重要的是挣钱。”

庸俗。方子郊想回一句,但还是咽了回去。他瞥了一眼小花,看到的只是怜惜的神色,略觉安慰。

似乎觉得这样说也不太好,于是又都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

晚上妹妹也来了,也带着孩子。和小花不同,她从小就不爱念书,倒比小花命好,嫁了个开砖窑的,生活也算得小康。一家人坐在一起,方子郊又有一点童年的感觉。乡下的夜里十分阒寂,连狗吠声都没有。田园荒芜了,狗都懒得养了,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不过水逐渐变好了。”小花说,“以前都是暗绿暗绿的,有点钱的人家都搬走了,水倒好了。”

方子郊却不相信:“顶多是看上去好了,没经过仪器检测,谁知道。大环境污染了,小环境不会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又顺口拽了一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