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船底(第2/2页)

佩吉布满皱纹的眼睛紧绷成一条肉缝,“你倒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哈。”

“倒是有些人说我的嘴其实挺笨的。”

到目前为止,队列越来越长。那个身穿夏威夷风花朵穆穆袍的女人把她的绿豆置于胸前,仿佛这可以保护她远离这一天已经遭受的类似的尴尬。其他的顾客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脸都拉得长长的。

“你自以为很有趣?”佩吉说道。

米莉安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对呀,我就是这么觉得。”

“可我不这么认为。”

“那咱们求同存异吧?”

佩吉的脸扭曲得如同一块块被拧干的抹布。过了好一会儿,米莉安才意识到这是佩吉愉快时候的表情。

“你被解雇了。”佩吉说道。她的嘴角僵硬地扭曲着,呈现出某种模仿人类笑容般的拙劣模样。

“噢,去你大爷的。”米莉安嚷嚷,“你不能解雇我。”等她意识到用“去你大爷的”这样的字眼不是保住工作最好方式的时候,为时已晚了。坦率地说,这如同脱缰之马一般,已无可挽回了。

“你骂我?”佩吉怒问,“去你大爷的。你除了给我带来悲痛还带来了什么?你来到这里,日复一日地闷闷不乐,就像有人在你的惠帝斯麦片里面尿尿了一样……”

“现在还有人吃惠帝斯麦片吗?我说真的。”

“我也不需要一个像你一样脾气暴躁的小贱人在我的店里撒泼。这个周末过了,这个季度就结束了,你也就结束了。没用了。收拾你的包袱滚蛋吧。我会给你寄去你最后一笔工资的。”

这次来真的了,米莉安心想。

她刚刚解脱。

解雇通知书。

她应该开心才对。

她的心情本应犹如笼中鸽见到鸟笼打开的那一瞬间一样,自由的鸟展翅高飞,远远逃离,遥不可及。此刻应犹如真实版的“听到音乐之声,山丘复苏,生机勃勃”,青春的裙摆旋转起舞,微风拂过发丝飞扬。然而她却感到犹如电池酸液灼伤般的愤怒与怀疑,在她喉咙后部交融。这种消极的情绪一直在不停增长,犹如蛇毒发作一般。

路易斯总告诉她要振作起来。然而,她却厌倦了鼓舞振作。

米莉安从胸前猛扯下她的名牌,这个名牌上印着“玛丽亚安”,因为他们印错了,而又不愿费事去重印一个。她把名牌狠狠扔到了身后。那个身穿穆穆袍的女人赶紧躲闪开来。

伴随着她的是一个待命已久的举动——她冲着佩吉那张犹如新鲜柠檬一样,皮肤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脸竖起了中指——外面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她停下来。站在停车场里。双手不寒而栗。

一阵微微海风拂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海水的咸涩、鱼类的海腥,以及那盈盈余绕的椰油味道。咝咝声不绝于耳的毒蛇遍布停车场。

十几只海鸥为了面包碎屑你争我抢。闪避躲逃,深潜入海。咕哝抱怨,哭哭啼啼。沉浸于面包的碎屑与胜利的喜悦之中。

炎热难耐,微风也无济于事。

人山人海。人字凉拖的踢踏声,别人家小孩可怜的呜咽声,度假者们感受到这个季节即将结束而发出的没完没了、喋喋不休的叹息与抱怨声。一辆在长堤大道的慢行交通道上缓缓下滑的汽车发出了类似于低音线“砰”一声断裂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耳畔。她不禁想到为什么这些声音听起来会与“咚哧——咚哧——咚哧——咚哧”这样的节奏音相对应,以及它是如何呼应她胸骨内侧犹如捶拳般迟缓的心跳。沃尔特,那个“购物车男孩”,向她挥挥手,她也向他挥了挥手,心想:他是这儿唯一一个一直对我这么友善的人。并且,也许也是唯一一个我会友善相待的人。其实他并非一个小男孩,实际上,他是一个生理发育有缺陷的五十岁的老人。

她心想,操蛋的世界。

她摘下一只手套,然后再摘下另外一只。

米莉安将双手都置于肩上——她的双手惊人的苍白,比她身体其他部位的肌肤更加苍白,指尖肌肤呈现出褶皱的状态,仿佛她一直在泡澡一样。

如果路易斯想要她振作起来,他会出现在这儿的。然而他却没有。

米莉安走回店里,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