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朝大理寺少卿容勋容大人回乡祭祖,光是家眷便坐了八辆马车,一看便是富贵大家。容勋的假有整整两年,衣锦还乡,是以路上也无需快赶紧赶,还有空暇欣赏路上风景。

玄襄一路随行。

时值国泰民安,如此阵势的马车队伍,不论从哪里都彰显着这是个颇有油水的官员,还没有侍卫保护,抢劫起来十分趁手,路上却连个强盗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跟着走了一路,竟都没有出手的时机。

容玉坐在第二辆马车中,一路上都十分听话,让她下车她就下车,让她吃饭她就吃饭,让她睡觉她立刻回房。玄襄初见容玉之时,她已是上神,她少年时光的模样只缘悭一面。现在见到,就觉得会看到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容玉。

容玉随身带着千字文,遇到不认识的字便去问容勋,容勋也会给她解答。她学得特别快,这样利用赶路的间隙读书,才花了不到十日便把千字文看了下来。别的孩子这一路上都十分好动,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但凡新奇的都要叽叽喳喳地讨论半天。每到这个时候,容玉便显得有些孤僻,走在最后,不说话,目不斜视。

走走停停三五个月,终于走到容勋的家乡,那是一个江南水乡小镇,铺着青石板,雨丝细细,镇子周围都有水环绕。

刚离开京城,在祖宅安家落户,小孩子总是闲不住的,成天一没人看着就往外疯跑。容勋头疼欲裂,便也不再管他们。结果几日后,他们非但没有收敛,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后,容玉瞧见大势所趋,便也溜出去玩。

时值凡间的端阳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她瞧见那站着天师的小船沿着周边的小河平缓驶去,一路抛洒雄黄。看热闹的人太多,将河边围得水泄不通。她看了看周围无人会注意到她,就悄悄地爬上岸边槐树,坐得高了,便看得远。

她看完热闹,一时也不想下来,躺在枝条上,闭上眼小憩。午后的阳光暖烘烘地透过树叶落在她身上,无比惬意。

蓦地,身下的树枝发出了咔擦一声,她直接摔了下去。

她听见周围有人惊呼出声,却没有摔在地上。她睁开眼,最先映入眼中的是那扶住她手臂的那双手,在她淡青色衣衫的衬托下,显得很是漂亮。她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双同样漂亮而明亮的眼睛。

她挣扎着落地,那人还扶着她的手肘,似乎怕她挣扎得太过而摔倒。

那人微笑着,眉目间似有千山万水,风华入骨:“我等你很久了。”

容玉退后一步,不明所以,可她还记着不能随意跟陌生人攀谈,便又退开两步。那人只是静静微笑着看她,再无动作。

容玉退到安全的距离,转过身便跑开了。

忽闻有人在身后道:“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玄襄站起身,转眼恢复了常态,慵懒地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襟,甚至都未曾回头:“那么依你所见,什么是有意义,什么又是无意义?”

他身后站的正是柳维扬,他闻言,微微一笑:“也罢,我这句话本身就是没有意义。”

“离枢,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你不去追?”

“不,太急进会吓到她。”他走到渡口边停泊的船上,撩开船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维扬进了船舱,对方已经斟了酒推到桌子中间。他拿起酒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倒是玄襄笑了一下:“原来我们还有一日能对坐饮酒,而没有拔剑相向。”

柳维扬皱眉:“你没有去转世。”

“是的,我没有。”

“这是为何?离了六界,你会活得比凡人长很多,容貌也不会变化,你要面对的是一世又一世的离别。”他比谁都明白,脱离六界的感觉,也比谁都不愿看见他的兄弟和族人再尝到他曾有过的痛苦。

玄襄淡淡道:“可是我在夜忘川上想了很久,如果我喝下那里的水,就会……忘记,就算以后再相见,却不再相识。”

柳维扬握着杯子,慢慢道:“曾有一个人曾告诉我,她想有一颗心。”他微微皱眉,像在回忆:“我说,有一颗有什么好,有了心,你就会变得犹豫、怯懦、胆小,变得感情用事,无法理智。她回答我说——”

“即便如此,还是想要一颗心。”玄襄随口接上,他眯着眼笑得不深也不浅,“离枢,没有一个人能够天生去懂另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读懂另一个人。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我无法不去做。”

柳维扬微微一震,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慌乱:“我从来不曾去想,也不想去懂。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该浪费时间。”

玄襄看着他,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莫名,他知道他此刻莫名其妙地占了上风,却只是叹息道:“也许你是对的。只是对我来说,已经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