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法术光(第2/5页)
水与食物不但减轻他肉体上的凄惨状态,也使他头脑清晰起来,他于是头一回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奴隶伙伴瞧个仔细。有三人与他链在同一排,后头另外链了四个。这些人,有的把头埋在弓起来的膝头,其中一个不时垂下头,大概生了病或嗑了药。紧邻亚刃的一位,年约二十,脸孔宽阔扁平。“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亚刃问他。
那个邻伴注视他,龇牙咧嘴耸耸肩——两人的头相距不及一呎。亚刃以为,他的意思是“不晓得”。但接着,他扭动被铐的手臂,作状要比手势,同时张开仍然咧着的嘴——但那张应该有舌头的嘴里,却只见一个暗色的舌根。
“应该是去肖尔吧!”亚刃的后头有人回答。然后另一人说:“或是去阿姆冉的市集。”这时,那个戴着颈圈,似乎无所不在的男人走过来,俯在舱口嘘声道:“你们如果不想被当成鲨鱼饵,就闭嘴。”于是所有人都闭上嘴。
亚刃努力想象肖尔、阿姆冉市集那种贩卖奴隶的地方。奴隶贩子一定会让奴隶出去站在买主面前,与家乡贝里拉的市场出售公牛或公羊一样,这是无庸置疑。到时候,他必须铐着锁链站在市场里,有人会把他买回家去,然后对他发号施令,他会拒绝服从命令;或者先服从,然后设法逃跑。但不管哪种方式,他最终都会被杀掉。做这结论,倒不是因为他一想到被奴役就全心反抗,他此刻实在太虚弱、太混乱,根本没有心力反抗;纯粹只是他晓得自己没办法服从命令,那么不出一两周,他肯定会死掉或被杀。尽管他明白这是必然的事实,也接受,但这事实依旧让他害怕,不敢再往下想。他低头凝视两脚之间肮脏的船舱铺板,裸露的肩膀感到日晒的灼热,嘴里又渐渐干渴起来,喉咙也慢慢再度觉得紧缩。
太阳西沉,夜晚续临,澄澈寒冷,明锐的星星露脸了。由于没有风声,使得维系划桨的击鼓,听来有如徐缓的心跳。现在,“寒冷”成了最难受的事。亚刃的背部从后头那人紧并的双腿获得一点温暖,左侧也由那个哑巴获得一些温暖。那哑巴弓背坐着,一路上不停哼着单音调的韵律。桨手换班之后,鼓声再响。白天时,亚刃一直期待黑夜到来,但黑夜既临,他却睡不着,骨头酸痛,又无法转换姿势,只能一直坐着发疼、发抖、干渴,并呆望星斗。那些星星,好像随着桨手每个动作,也跟着在天空大幅度划动一下,然后滑回原位、静止;再划动,滑回、静止……
戴着颈圈的那个男人与另一人站在船尾与桅杆之间的地方,桅杆上那个晃动的小灯笼在两人之间散放微光,并投射出两人的头部和肩膀侧影。“去他妈的,起雾了,”戴颈圈的男人用细弱含恨的声音说道:“一年当中这种时候,南方海域起什么雾嘛?去他的霉运!”
鼓击依旧。星斗划动、滑回、静止。亚刃身旁那个没有舌头的男人突然全身打个寒噤,并仰头发出梦魇般恐怖无形的长号。“那边,给我安静!”船桅旁那个男人大吼。哑巴又打了个寒颤之后就安静了,仅以上下颚做出磨擦咀嚼状。
星星悄悄向前滑动而不见。
船桅晃动之后,也看不见了。亚刃觉得好像有条冰凉的灰毯子盖上背脊。鼓声减弱一下又恢复,但速度变慢了。
“这雾,浓得像凝结的牛奶。”亚刃听见头上方某处,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说:“喂,继续划桨!这一带二十哩内没有沙洲!”
浓雾中,有只粗硬带疤的脚踩踏过来,近距离出现在亚刃面前,停了一下就移走了。
在雾中感觉不出船只前行,只能感觉它在摇摆,并听见船桨推拉的声音。规律的鼓击仿佛消了音,四周黏湿寒冷。亚刃头发上集结的雾气,凝成水珠流入他眼睛,他努力用舌尖去接水滴,并张口呼吸湿润的空气,希望藉此解渴,只是牙齿忍不住打颤。一条冰冷的金属链甩到他的大腿股,触碰之处有如火烧般灼疼。鼓声叮咚叮咚,然后止歇。
一片寂静。
“继续击鼓!出了什么状况啦?”沙哑如耳语的那个男人声音从船首发出,但没人回答。
船只在阒静的大海上又前进了一点,模糊难辨的船栏外,什么也瞧不见,一片空茫,但好像有东西擦到船身。在这片诡异的死寂幽暗中,那个磨擦声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触礁了!”囚犯中有人小声说,但四周的死寂覆盖了他的声音。
浓雾变明亮了,宛如有光亮在雾中放射。亚刃因而看清楚同链在一起那几名奴隶的面孔,他们头发沾着的水气都在闪光。船身又晃了一下,他借机使力扭动锁链,并拼命拉长脖子,以便看清前头的船上情况:甲板上的浓雾,宛如薄云后的明月,放出寒光。桨手好像雕像般坐着,几个船员站在船腰地带,两眼都微微发光。舱门边有个男人独自站立,光亮是从他身上放射出来的,包括他的面孔、两手、以及一根有如熔银般发亮的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