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会面(第2/10页)

整间房间散发出单纯、井井有条和冷漠的感觉。但是与房中那位双手交叠在膝上、静静等候着的美丽女子相比,这冷漠与井井有条看起来不过是为了与她相应和而存在的。

塔林纳斯家的克丽珊娜耐心地等待着。她并没有乱动、叹气,或是瞪着墙角的水力定时器。她也没有看书——阿斯特纽斯很确定贝传会递给她一本书,让她消磨时间。她也没有在房间中踱步,也没有打量放在书柜阴暗角落的几个装饰品。她直挺挺地坐在那把不舒服的木椅上,清澈、明亮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夕阳落在山脉上的余晖,仿佛她是第一次,抑或是最后一次目睹克莱恩的日落。

她如此专注地看着夕阳,以至于阿斯特纽斯走进房间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他很感兴趣地打量着她。这对于这位历史学者来说并非少见——对他来说,他的职责正是用锐利、深不可测的眼光观察克莱恩的一切生物。不寻常的是,有那么短短的片刻,这位历史学者的脸上出现了同情和深沉的哀伤。

阿斯特纽斯记录历史。从天地初开他就开始这项工作,看着世界从他的眼前流逝,并且将一切写在书册中。他无法预知未来,那是神的领域。但是他可以感知一切变化的征兆,同样的征兆也困扰着贝传。他站在那里,耳边传来定时器水滴滴落的声音。即使他用手接住那些水滴,时间依旧会继续地流逝。

阿斯特纽斯叹口气,转过头来面对这位他曾经闻名,却从未得见的女子。

她拥有一头黑亮的秀发,漆黑有如夜晚平静无波的深海。她将中分的头发梳到脑后,用平凡、毫无装饰的木质梳子将它固定起来。这一丝不苟的发型对她苍白且细致的面容非但没有丝毫影响,反而更加衬出她肌肤的白皙。她的皮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灰色的眼睛和她的脸庞相比,看起来似乎太大了些。连她的嘴唇都没有任何颜色。

几年以前,当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仆人们会帮她将浓密的黑发梳理成最流行的款式,并且在上面插上金或银质的发饰,用珠宝的光辉来点缀这深沉的黑色。她们会用捣碎的梅子作为染料来染红她的双颊,再让她穿上最华丽的粉红色或水蓝色的礼服。她那极其闪耀的美貌曾经让人不敢正面逼视,当然,追求者也曾经不可计数。

现在,身为一名帕拉丁的牧师,她穿着白色的连身长裙,虽然看来朴实,但却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除了环绕她细腰的金质腰带外,衣服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她唯一的饰物是属于帕拉丁的白金龙护身符。她戴着纯白的兜帽,让她如同大理石一般质朴的外表更为平静、冷淡。

她或许真的是大理石做的,阿斯特纽斯想,只不过大理石还会被太阳所温暖,她却不会。

“您好,帕拉丁的神眷之女。”阿斯特纽斯走进来,将身后的门关上。

“您好,阿斯特纽斯。”塔林纳斯家的克丽珊娜起身招呼。

当她跨越这个小房间向他走来时,阿斯特纽斯对如此秀气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豪迈的步伐感到有些惊讶。这和她细致的外表并不相称。她握手坚定有力,与帕兰萨斯城中那些只习于无力地伸出指尖的仕女们相比,并不寻常。

“我实在很感激您肯为了这次会面牺牲宝贵的时间,充当中立的第三者,”克丽珊娜冷冷地说,“我了解让您牺牲研究的时间是多么无礼的要求。”

“只要这不是浪费时间,我就不介意,”阿斯特纽斯握着她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并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克丽珊娜露出真正困惑的表情,看着眼前这张不受岁月影响的脸。然后她突然微笑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这微笑就像照在雪地上的月光一样,并没有为她的脸孔带来任何生气。

“你不相信他会来,对吧?”克丽珊娜不经意地说着。

阿斯特纽斯发出不屑的声音,松开她的手,仿佛已对眼前这位女子彻底失去兴趣。他转过身,走到窗前俯瞰着帕兰萨斯城众多闪耀、迷人的白色建筑物,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有座建筑即使在正午时分也不会被阳光照射到。

阿斯特纽斯的目光正是定在那栋建筑上。这座黑色的高塔插进美丽、灿烂的城市正中心,黑色的主塔扭曲变形,而在夕阳下闪耀着血红色泽的副塔,最近才被魔法的力量所修复,它们看起来像是腐烂的骷髅手指,从地底的墓穴中挣扎着爬出来。

“两年前,他进入了大法师之塔,”阿斯特纽斯冷静、毫无感情地对和他一起站在窗边的克丽珊娜说,“他在最深沉的黑夜中走进了那座塔,夜空中唯一的月亮是那个不会发出光亮的天体。他穿过了那片受到诅咒的修肯树林,那是一片没有任何凡人敢擅自靠近的橡树林,即使是那些胆大包天的坎德人也不例外。他一路走到了大门前,上面依旧挂着那具尸体。那是大法师之塔的守门人,那是一位自高塔一跃而下,并将自己穿刺在门上,以自己的血和生命对这座塔施下诅咒的邪恶法师。但是当他抵达的时候,守门人在他面前行礼,大门为他而开,在他进入后又重新关上。在过去的两年中,这两扇门并没有再度打开,而他也从未离开过,如果有任何的人曾经进入,也无人目睹。你竟然期待他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