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他可能会犯罪,但不该由我来制裁。

我鬆开紧握的石头,掉在地上,铿隆隆。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用力指向远方。他看懂了我的手势,连滚带爬的逃跑了。

染血的黑管,他忘记带走。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我以为早就脱离了梦魇。但事实上…永远不够远,不够远。

每个人都写过这样的作文题目,「我的志愿」。

我的志愿让老师笑很久,但当时还小的我用大人的口吻写,「要开很多早餐店,雇用很多人。让他们都能够滴下额头的汗水,然后吃得饱,穿得暖。」

从小我就在早餐店帮忙。很多人每天都在酗酒、吸毒,然后乞讨。他们四肢健全,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认识一个住在楼顶的老婆婆,所有的财产就是那个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和几大桶泥土。她就用那几桶泥土种菜,种药草,在床底下孵豆芽。就这样养活自己。

人,只是想活下去,一定会有办法,一定有可以努力的方向。卖淫也好,捡破烂也好,绝对不会活不下去。

酒瓶不会给你粮食,针筒也不会给你粮食。

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就算是吹黑管。

那时我家附近的大广场常有人摆个空杯然后胡乱演奏,当着变相的乞丐。只有一个吹黑管的叔叔,吹得非常认真。他很少笑,总是绷着脸。若是有人丢钱到他面前,却快步走过,他会露出几乎是狰狞的怒容。

我很喜欢他的黑管,我想他也喜欢我。因为早餐店休息时,我会带着一份三明治,蹲在他前面认真的听他吹黑管。等他吹完一首曲子,我会沉默的递给他那份三明治,他会庄重的跟我握手。

我没有钱,但我想告诉他,你很认真,你吹得很好,你很努力。

但瘟疫蔓延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发作的人。那时我正蹲在他身边听他演奏。

那天的天空,好蓝。

原本优美的旋律狂乱起来,突然停止。拿着黑管的他,发出野兽似的嚎叫,就在我面前扭曲、腐败,举起黑管打我。

像是地狱交响曲,所有被咬过的人,同时间发作起来。争着咬身边的人,我逃回家裡,看到了…

后来呢?

我杀了很多人,很多人。因为我想活下去。包括拿着黑管的叔叔。

他用黑管打我是要我快逃,他真要咬我我也没有防备。但他要我逃。

终究我还是杀了他,杀了老爸。杀了那么多、那么多人,我只是要活下去。我真的有那个资格,有那个资格吗…?

我差点又杀人了。

蹲在地上,我紧紧抱住几乎要爆炸的头。够了够了…天啊,够了…

「那个…」一隻手按在我肩上,「妳不要紧吧?」

她担心的看着我,身上带着浓浓的麵包香。瞪着她,我半在往事中挣扎,半在现实裡试图清醒。

「没事了。没事了呵。」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刚出炉的土司。「站得起来吗?

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她指指麵包店,「来喝杯水吧。」

有的人,生来是带着光的。在这样可怕的夜晚,她是没有翅膀的天使。

就这样,我认识了麵包店的女孩。

她叫做许仁薏。

倒过来就是薏仁…为什么大人喜欢取让小孩子困窘的名字?

但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像是她店裡浓浓的麵包香。

认识她以后,我就自己上下学了,柏人没说什么,只是说,「喔。」然后什么也没问。

也是在认识她以后,我们的早餐通通都是西式的,虽然尽力想花样,但土司能够有的变化就那么多。

连续吃了一个月,柏人终于开口了,「那个…」

我马上跳起来,「我就喜欢吃土司,怎么样?土司很好啊,看你要夹什么都有,你觉得不好吃?不会啦,土司本来就要这样平澹没有味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冷冷的眼睛出现一丝困惑,「我只是想问,橘子果酱放在哪。

我红了脸,开冰箱拿给他。

我知道小薏的麵包不好吃。土司还算是当中最像样的,但能做得这样平澹无味,也很不简单了。她的生意很差,但每天,还是很认真的做麵包。

「以前都是爷爷在做的,」她一面揉麵团一面苦笑,「我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了。但他突然过世…」

几乎没有见过面的亲戚像是秃鹰一样闻风而至,到法院声请他们应有的权利。他们拿走了老爷爷的积蓄和小薏的学费,只留下麵包店给她。

「…卖掉麵包店,继续唸书,不好吗?」我垂下眼帘,觉得很难过。

「这是爷爷的梦想欸…」她小声的说,「爷爷辛苦一辈子的店欸。我会继续努力看看…」

我以为撑不过去的麵包店,结果还是撑了过去。毕竟这家店离学校这么近,来往的师生多,附近的游民突然都匿迹了,女学生也不再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