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闲相(第3/6页)

我在门口与人见礼尚未见完,又有一队车驾过来,八匹纯色大马,四轮房车,饰着红缨,正是宰相的仪仗。

车缓缓停稳,后面的仆役上前掀开帘幕,铺了垫子。这才有人探出个头,居然不是冯霂。

“房相。”众人躬身行礼,我也急忙跟着,没失了礼数。

银发满头的胖老人下了车,说话有些喘,笑道:“诸位同僚,长久未见了。”言语中带着一股风采,宰相就是宰相。我心里暗暗想着。

房相房志龄的目光慢慢在众人脸上扫过,一片冷场,终于,他走到我面前,轻声细语问了句:“明相?”

我连忙再躬身行礼,笑道:“学生明可名,怎敢在老相爷面前托大。”我知道他比冯霂年纪还要大,做官的路上却不平坦,为人疾恶如仇,太祖曾说他只适合做言官,没有宰相的度量。

“像啊!”房志龄叹声道,“像极了令尊大人,活脱脱一个小明晨凤。”

我惊讶于房志龄一开口便道出了我的家底,心中有些莫名的忐忑,正等着他说下去,谁料他大手一挥,道:“大家还在等谁呢?都进去吧。”当下有人说冯相还没来。房志龄笑道:“冯相哪次不是迟到个一时三刻的?”说着,弓起背,学着冯霂沙哑的声音道:“诸位同僚,抱歉得很,来迟了,来迟了……”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让。

我跟在房志龄后面,那是规矩,除了房相谁还敢走我前面?看着房志龄肥大的背影,我不知道为何这个一直卧病不朝的老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房志龄当仁不让坐了主座,我坐在他下首。他朝我笑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明相不过而立吧,也已经出将入相了。”

我猜不准他是不是在说我年龄资历不足以称相,笑道:“房相过誉了,看可名两鬓苍苍便可知道可名心已经老了。”

“心老是好事,少年人戒之在燥,老成些方能谋国。”房志龄道。

我一笑,没有说什么,其他的阁员也没有说什么,看来和这位长久不朝的右相好得有限。正冷场着,冯霂来了,果然一进来便道:“诸位同僚,抱歉得很,来迟一步。”看到房志龄在座,微微有些吃惊,转而笑道:“房大人也来了啊。”

“嘿,有冯大人的请柬,怎敢不来?”

“唉,房大人这就不对了,以房相之尊,怎能踏足这等地方?在下请您也只是应应场嘛。”冯霂在房志龄身边的矮几后落座,又问道:“房相近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托冯相的福,近日来神清气爽,听说朝廷又出了些事,所以出来晃晃。”房志龄笑道。

“这便是了。”冯霂对我道,“房相出了名的护犊子,定是恼老夫把他儿子选了外任,没有让他入阁呢。”

我知道两位老臣在玩笑,也是憨笑不语。

房志龄一撇嘴,道:“那个小兔崽子不在也清净了许多,何况你儿子都出去了,我家的小子去做几年外官也没什么。只是,这天要变了,家里没人收衣服啊。”

房志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如同刺入我的心里,不自由紧张起来。

“天变了,自然有人收拾。天就是塌了,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呢,是吧?”冯霂对着房志龄说,又像是对我说的。

“所以嘛,老夫也就是出来喝喝花酒,今天可不许论政事。”房志龄说罢便嚷着上女乐。

我猜冯霂把金龙阁阁员请来是有话要说,不过房志龄又似乎死压着不让说政事。看着两个老头话中有话,暗藏机锋,我觉得这是我渡过的最尴尬的一个晚上。

将近要散筵席的时候,房志龄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一把拉住我道:“今夜就上老夫府上,好好聊聊,聊聊你爹娘……”说着,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我看了一眼冯霂,冯霂点头笑道:“有劳明相了。”旁边的几位阁僚陪笑一个晚上,想来脸都抽搐了,各个如蒙大赦,纷纷告辞离去。

送房志龄回府的体力活当然不会轮到我,不过我有些急着回家,暗道摊上这种事真是倒霉。有趣的是,我再次发现自己实在是稚嫩了些,待众人一走,房志龄居然醒了。

“有劳明相了。”他说。我连忙表明是我的荣幸。房志龄的三层下巴抖了抖,笑道:“老朽与令尊堂有旧,当今之事,不敢不说两句。”

“还请房相指教。”

“韬光养晦。”房志龄压低声音道。

我不解。

“冯霂是头老狐狸,李永平的爪牙是怎么给敲掉的,你忘记了?”房志龄说着,费了老大力气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我愣在当场,如同遭雷劈了一般。房志龄一直托病不朝,原来走的是韬光养晦的路子。而且最后一句话让我有些迷茫,李永平的爪牙,不是我干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