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楼

次日,紫颜醒时,傅传红已候了半晌,一见面就嚷嚷道:“呀,昨夜真是怪异,我们喝酒喝得正起劲,壶竟不见了!弄得好生扫兴。皎镜本要叫你,后来没了酒,他居然给我看病!”

紫颜道:“让他看病,不是会多出许多毛病?”

傅传红连连点头:“是啊,方子开了一堆,像是患了绝症。幸好有墟葬在,替我算命说,我四十之前无病无灾!我这才甩开他。”

紫颜笑道:“姽婳呢?”

“我一早就寻她,听她师妹说,她去打理藏香房的香料库了。除你之外,其他人已去霁天阁主楼拜见蒹葭大师,我特意等你一起过去。”

紫颜不好意思地道:“昨晚我喝太多,竟睡过了。”请傅传红稍待,自去梳洗更衣,换了一件薄薄的砂蓝茜纱夹袄,隐约透出内里的缠枝莲花纹样。傅传红瞧了就说:“每回见你换套衣衫,就想为你作画,总是别有丰采。”

紫颜道:“你真要画,我再换张脸,包你形态各异。”傅传红哈哈大笑,“有空我就盯着你,一路画下去,看是我的笔力够快,还是你的面孔千变。”紫颜想了想道:“罢了,我认输,弄一张面皮太费辰光,你画画却快得多。”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霁天阁外。霁天阁有七层重檐,八角攒尖顶高耸入云,为待客、习香之所。两人进得阁去,意外发觉空荡荡没有人影,一名正在打扫的女弟子见到傅传红,迎上来道:“阁主吩咐我告知两位,她陪了两位大师在藏香房选香料,请两位到了就过去。另外三位大师兴致甚好,领了门下诸子弟前去娑婆山登高。蒹葭师父则和剩下的两位大师在敬香亭品茶,就在东面不远处。”

两人相视一笑,猜出登山的是阳阿子、璧月和丹眉,蒹葭作陪的是墟葬与皎镜,至于和姽婳混在一处的,想是夙夜、青鸾无疑。既离敬香亭最近,傅传红执意先顺路拜见蒹葭,紫颜应了,观赏沿途各种香花秀树,转瞬到了亭外。

“饮些山楂、菊花、银花合煎的茶汤,或者用荷叶和车前草煎了当水喝。”皎镜的大嗓门传得比风快,紫颜听他又在开方子,不由有拔腿而逃的冲动。亭中石桌旁,皎镜手舞足蹈,一颗滑亮的光头上下跳闪,蒹葭背影窈窕,正端坐了听他说话。傅传红镇定上前,拉了紫颜参见蒹葭。

两人均未想到蒹葭一身少女打扮,见了两人就招手道:“来,皎镜在教我轻身的法儿,你们也来听听。”她容貌灵慧可喜,颇像比姽婳略大一、二岁的姐姐。制香师常年以香料驻颜,紫颜乐得不把她当长辈,接话道:“我看大师面相荣润,体态轻盈,绝无肥腴之虑。何况胖人多虚、多湿、多痰,蒹葭大师无此异相,大可不必听人危言耸听。”

皎镜耳环一晃,故作凶恶地瞪他一眼,墟葬抚掌笑道:“紫颜你错了,现今的女子,哪个以胖为美?一个个越纤瘦越以为荣。你去问传红就知道,后宫那些娘娘们,无不把束身减食视为乐事,不就是想轻如掌上燕?”

傅传红摇头道:“她们没一个正常,要不是应付官差,我才懒得画那些女人。人美在匀称合度,刻意减重求瘦,便不像个人。”想了想对蒹葭道,“在我眼中,大师与令高徒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只要每日心境开朗,那些个外在雕琢尽可省了。”紫颜听他称赞姽婳,暗暗一笑。

墟葬道:“啊呀,你毁了皎镜的生意不说,连紫颜开美容方子的财路也断了。不过你说得没错,蒹葭大师确是天生美人,即便不敷粉染脂,一样光艳动人。”

被众人交口相夸,蒹葭并无太多喜色,秀眉一蹙,煞有介事地道:“你们说我好看,可这些年来连个上门提亲的也无,既有姿色为何嫁不掉?定是常年留在霁天阁不见外人的缘故。这回你们来得好,皎镜,我先去你的无垢坊住半月,再到墟葬的遁星福地,加上玉阑宇、吴霜阁、沉香谷一一住过去,少不得能玩上半年。你们须带我多见识,嗯,就算安排相亲也可……要是你们不管我,将来我老来孤苦无依,就是你们害我!”

紫颜和傅传红面面相觑,墟葬熟识蒹葭的脾性,笑道:“我早算过,你尚有好些年才会红鸾星动,如今不如随心所欲,将来多个人管你,想快活都不能。”皎镜也笑道:“你想嫁人,不如考虑我,无垢坊缺个少奶奶……”墟葬与蒹葭听了,笑作一团,并不理他。

紫颜咳嗽一声,心想再听蒹葭的私事总不妥当,况且沉香谷就侧侧和他两人,无论如何也难帮她觅得佳婿,当下说道:“大师请容在下先行告退,姽婳找我俩有事,我们去去就来。”

从敬香亭走出,两人一路无话,快到藏香房时,不约而同大笑。与傅传红纯是大出意料的偷笑不同,紫颜隐隐在担忧,蒹葭不想留在霁天阁,姽婳恐怕无法辞去阁主之位。他暗自筹算,连傅传红惊叹刚才种种也没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