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碧

紫颜一身粉黛,强忍住心头涟漪,回眸时故作不解,“师父说的是谁?”傅传红笑望他明亮的眼,也不要姽婳搀扶,拍拍身上尘泥,悠悠地拧着衣角的水。姽婳忙扯开话题,笑道:“师父,刚才那人有些门道,不知是什么来头?”

“船去露远洲,此人许是同道。”傅传红沉吟,想到一人,“难道是他?”

他没再开口,湿淋淋地牵了骡子向巨船前行。紫颜落在后面,问姽婳道:“他说的莫非是无垢坊的皎镜大师?可适才那人,倒像个野和尚!”

姽婳眼睛一亮,忽然捂了嘴笑道:“啊,没准真是皎镜。他绰号怪神医,救人的法子与寻常庸医不同。”紫颜回想他的手段,仍是微觉不妥,摇头道:“我宁可自己抓药,绝不求他治病。”

一行人牵着坐骑踏过搁岸的船板,来到巨船甲板上,脚下踩了松软的缀金红毯,仰头见了阁楼上的五色琉璃瓦,无不极尽奢丽。一伸手,有伶俐的船夫恭敬拉走坐骑,端去行李,傅传红被人伺候惯了,也不介意,只用眼扫视船上的人。

紫颜和姽婳一对璧人,很快吸引了一船人的目光,两人低眉顺眼,故作新奇地交头接耳,像被眼前繁华迷了心。傅传红手一摇,袖里落下一枚小小的月牙犀角,身旁的船夫神色略变,忙引三人直奔甲板上的舱房。紫颜猜到是赴会者的信物,瞪了姽婳一眼,她竟从没有取出此物给他看过。姽婳漫不经心地微笑,轻拍他手背,示意少安毋躁。

罩红案,鸣鹤帐,琼花榻,飞鹘船内竟有为赴会者专设的雅室,清幽通灵,妙不可言。傅传红这间里更放置了花翎笔、神髓墨、藤白纸、青瓦砚,书写绘具一应俱全,惹得他甫一进屋就眉飞色舞地研墨凝思,一心想在晚膳前尽兴绘一幅丹青。

紫颜和姽婳趁机告退出门,溜至甲板上透气。没多久飞鹘拔锚起航,两人倚了栏杆尚未站稳,恍惚间飘然如腾云驾雾,眨眼离岸数十丈。俯身下望,不见一桨一橹,而船行如飞,须臾捷行十余里。两人立在船头,犹如迎了微茫的夜色乘风展翼,至高至远的天地之间,才是值得遨游的去处。

紫颜心生赞叹,叫住经过的一个船夫问道:“这船为何跑得这般快?倒像是踩了风火轮。”船夫见是个衣饰不俗的富家小姐,大觉面上有光,打点精神道:“这是车船,兄弟们在舱内脚踏飞轮,自然快过用手划桨。小姐想是内陆来的,不曾见过。”紫颜点头称许,姽婳打发走那人,朝他笑道:“璧月大师的手段,可还瞧得过去?”

紫颜道:“确实好手段。只不知十师之位由谁来定?”

今趟姽婳约他赴十师会,声称是易容师、制香师、匠作师、医师、堪舆师、画师、织绣师、炼器师、乐师、灵法师十业的大师盛会。这十大行业能人辈出数不胜数,孰高孰低又该由谁来分辨?这本是个极简单的问题,只是紫颜人已来了,捱到此刻才有疑问,被姽婳好一顿笑话。

姽婳笑道:“十师为行业翘楚,不能自封,选十师的人自然非同凡响。此人是崎岷山主撄宁子,年轻时是富甲天下的大商贾,五湖四海数百处产业,上与帝王将相论交,下与奇人隐士结好。四十年前他突然归隐,之后心血来潮邀请当时顶尖的十位大师赴会,自此,每十年一次聚会成了惯例。他家财既多,手下能人无数,收集情报以鉴别各行业的精英,对他来说不过是区区小事。”

紫颜沉思道:“怕不是请十师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是。”姽婳干脆答道,“费尽心机,自有所求。其实他求的也很简单——长生不老,死而复生。”

“啊!”紫颜失笑。这其中任何一桩,都是凡人绝不可想之事,撄宁子竟想齐占。

姽婳意味深长地微笑:“常人觉得难以达成之事,与会诸师并不认定此事绝无可能。千百年来多少人求仙炼丹,不就是为了这个?”

紫颜苦笑:“这位撄宁子老人家真是贪心。”

“富可敌国,因而别无所求。”姽婳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要知道,别的就算答应不了,临死时为他用香料保存尸体,留待后人继续寻找灵丹妙药助他复活,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们霁天阁。”

“其他几位大师莫非也要想法子为他出力?”

“不错。璧月大师为他生前营造庭院,死后建造墓地;皎镜大师保他终身不患绝症,安享晚年;墟葬大师替他找好风水极佳的居住宝地,死后阴宅庇佑子孙万代;傅传红嘛,可以年年作画一幅,为他记录一生光辉,永世流传;青鸾大师当然须给他做寿衣,不过现如今,每年赠送新衣若干恭祝高寿就可;丹眉大师负责打造殉葬品,山主尚且健在,平时做点贺寿的礼器表表心意;阳阿子大师最轻松不过,弹曲子为山主解闷,让他有生之日享尽耳福,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