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第4/6页)

  他沿着山道向上走去,拐了个弯,前面是一棵大松树。松下有几块大石,正是天然的石桌石凳,却不见人影,边上有个洞,琴声幽幽渺渺,乃是从洞中传来。陈辅没见到奏琴之人,不免有点失望,心道:“原来这位仙人居于洞府。”抬头望去,却见天边有孤鸿飞过,他心道:“嵇中散诗云:‘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说的好像便是这位先生。”本来焦躁不安的心境,这时不知不觉平静了许多,他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见石桌上还刻着一张棋枰,不觉想道:“原来这位幽人素常以琴棋自娱,果然不是俗流。”他年轻时对琴棋书画都颇有心得,只是自从南陈灭亡之后便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陈靖仇喜欢读诗,喜欢下棋,喜欢吹笛,他一概不许,自己亦碰都不碰。现在独处山中,这些已视作玩物丧志的闲情倒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琴声幽幽,本来陈辅心潮起伏,心里满是恼怒,但琴声如一道清溪汩汩流过,他越听越平静,心中对那位弹琴的幽人也更为佩服。

  一曲终了,陈辅正觉音犹在耳,却听有个人道:“我道是哪位佳客夤夜来访,原来是陈先生,恕古月圣未能相迎,失礼了。”

  这声音极是清朗。陈辅听得这人居然认得自己,心道:“小雪姑娘说饕餮是一位古月仙人制伏的,原来便是他!”饕餮凶悍至极,陈辅只道能制伏饕餮的古月仙人定是生得魁伟高大如天神,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闲情雅致。陈辅还听小雪说古月仙人为制伏饕餮元气大伤,定然在奏琴调理,自己冒冒失失过来,倒是打搅了他,忙站起来道:“晚辈陈辅,得聆仙长雅音,冒昧之至,还请恕罪。”他自己年事已高,但古月仙人的年纪定然比自己大得多,何况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礼数不能缺了。

  古月仙人将这一曲弹完,只觉胸口已舒服了许多。他为制伏饕餮大耗元气,本来连话都已说不出来了,在此弹琴调理内息,现在才算好受些。他在洞中道:“陈先生来时,步履之中隐有怒意,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先生?”

  陈辅听得古月仙人一听脚步声就听得出自己在发怒,更是钦佩。叹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孽徒。晚辈不才,妄动无明,让仙长失笑了。”

  古月仙人道:“陈公子吗?我看他宅心仁厚,似乎不该会惹你生气才对。”

  陈辅道:“靖仇这孩子,本来倒也不错。只是晚辈被饕餮所困之时,这畜生竟然忘了人伦大防,结交妖女!”他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差点又要吹胡子瞪眼,总算想起是在古月仙人洞府之前,这才忍住了不曾发作,一边忽地传来陈靖仇的声音:“师父,玉儿姐姐不是妖女。”

  陈靖仇追赶师父到了这儿,远远就听得师父在和古月仙人交谈。他听得陈辅在骂拓跋玉儿是妖女,心中大为不平,虽然在师父积威之下仍是出言辩解。他不说还好,陈辅一听他还要为拓跋玉儿说话,更是恼怒,喝道:“畜生!你还有脸说!过来!”

  陈靖仇听师父怒火更甚,只得上前,向陈辅行了一礼道:“师父。”陈辅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畜生,你还要嘴硬!你可知你这名字因何而来?”

  陈靖仇心道:“还不是‘靖北虏,复国仇’之意吗?我从小就听你说过,不知听了几千几万遍,耳朵都生茧了。”嘴里仍是恭恭敬敬地说:“回师父,是‘靖北虏,复国仇’之意。”

  陈辅横了他一眼,道:“你既知身负‘靖北虏,复国仇’之责,怎么还会如此胡作非为?你可是大陈皇帝嫡派子孙,将来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现在却去结交胡虏!”

  陈靖仇听师父说什么“大陈嫡派子孙”,呆了呆道:“师父,您说什么子孙?”

  陈辅喝道:“大陈嫡派子孙!你的叔曾祖高祖武皇帝,伯祖世祖文皇帝,嫡祖高宗孝宣皇帝,还有你伯父,皆是大陈一脉相传之帝。”

  陈靖仇听师父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某某皇帝,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位,但这话的意思却是知道的。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是……我是谁?”

  陈辅扬起手道:“你是大陈高宗孝宣皇帝嫡孙!大陈为胡虏所灭,你将来要如少康光武一般中兴大陈!谁知你这畜生如此不知好歹,竟然与敌寇为友,忘了家国之仇,我……我……”陈辅昔年是南陈尚书左丞,陈朝灭亡后,玉石俱焚,陈靖仇已是陈朝宗室的最后一人。在陈辅心中,将来终有一天,要辅佐这位少主登基为帝,重光大陈,因此虽然对陈靖仇极为严厉,却从来不用恶语相加。在他心底,陈靖仇乃是君主,自己只是臣仆。现在当真到了气头上,对陈靖仇这位少主恨铁不成钢,也已口不择言,“畜生”都说出来了,怒火上来,真有将这个不长进的少主徒弟刮上一耳光的意思,可心里终究还想着陈靖仇将来要继承大陈皇帝之位,自己纵然是将他抚养成人的人,又是师父,也不能真打这未来的大陈皇帝一耳刮子。可是不打,又消不了气,一只手伸在空中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