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德尔·阿米可之死

汽车旅馆的百叶窗破烂不堪,路上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刺眼的汽车灯光射进窗户,房间里忽明忽暗。

又一辆车子驶过,借着灯光,米莉安在脏兮兮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瞧你那熊样,就像刚从公路上滚下来似的,她暗想道。又脏又破的牛仔裤,白色紧身T恤。漂染的金发已经失去光泽,黑色的、坚硬的发根不可阻挡地冒了上来。

她双手叉腰,对着镜子左边扭扭,右边扭扭,随后用手背擦掉德尔亲吻她时留下的一抹唇膏印。

“该开灯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床头放着一盏台灯,她按下开关,淡黄色的灯光顿时充满了简陋破旧的房间。

一只蟑螂赫然趴在地板中央,一动不动,也许它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惊乱了方寸?

“去!”她说,“快滚吧!今天饶你一命。”

蟑螂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钻到折叠床下面,不见了。

米莉安又站到了镜子前。

“他们总说你身上藏着古老的灵魂。”她喃喃说道。今晚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浴室里,淋浴喷头发出阵阵嘶嘶声。时间快到了。她坐在床沿,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随即传来旋动淋浴把手的吱吱声,嵌在墙壁里面的水管呻吟着,咕咕隆隆如同火车经过。米莉安紧紧蜷缩起脚趾,指关节啪啪作响。

浴室里的德尔惬意地哼唱起来,他哼的是某种土得掉渣的乡村小调。米莉安讨厌乡下。那音乐单调乏味,带有典型的美国中部地区的味道。等等,这里不是北卡罗来纳州吗?北卡罗来纳州位于中部吗?管他呢。中部地区,南部联邦,完全开放的无名之地。有什么打紧?

浴室门开了,德尔·阿米可身上蒸汽腾腾,从里面走了出来。

或许他也曾是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即使现在看来,说不定仍算英俊潇洒。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发福走样,仍然瘦得像根竹竿儿,而且胳膊和小腿依旧强健有力。他穿着一条普普通通的平角内裤——一看就是地摊儿上的便宜货——瘦削的臀部被紧紧包裹着。他的下巴很漂亮,这是米莉安的看法,而且胡楂并不扎人。德尔冲她咧嘴一笑,舌头舔过自己珍珠一样洁白的牙齿。

米莉安闻到了薄荷的清香。

“漱口水。”德尔说着撮起嘴,朝她的方向哈了一口气,“水槽下面找到的。”他手里拿着一条满是碎线头的劣质毛巾,正在头上使劲地揉来揉去。米莉安真担心他把头发连皮擦下来。

“好极了。”她说,“嘿,我想到了一种新的蜡笔颜色:蟑螂棕。”

德尔掀开头上的毛巾,莫名其妙地盯着米莉安。

“什么?蜡笔?你在想什么呢?”

“绘儿乐[1]什么千奇百怪的颜色都有。比如焦棕色、焦赭色、杏仁白、婴儿屎黄之类的。我只是觉得蟑螂的颜色非常独特。绘儿乐也应该开发出这种颜色。小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

德尔笑了起来,但他明显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继续用毛巾擦着头发,随后又忽然停下,眯起眼睛望着她,像在研究一幅三维立体画,仿佛誓要找出藏在其中的小海豚。

他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

“我记得你说过,你跟我到这儿来……是找乐子的。”他说。

米莉安耸耸肩,“是吗?说实话,乐子是个什么东西?我还真不知道,实在对不住。”

“你……”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后面的话他想说出来,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嘴唇动了数次,他才终于鼓起勇气,“你怎么还穿着衣服?”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眼神儿真好!”她说着冲他眨了下眼并竖起大拇指,“德尔,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鸡’,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路边‘野鸡’,所以,今天晚上咱们不会上床。也许更准确地说是今天早上。不管怎样,反正没戏。我不是卖的,也不搞一夜情。”

德尔绷紧了下巴,“可是,提出要求的人是你。你欠我。”

“反正你还没有给钱,况且在这个州卖淫是不合法的,所以我也犯不着内疚了。坦率地说,别人想干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与我无关。说白了,德尔,我什么也不欠你。”

“该死的,”他骂道,“你倒振振有词。你一定很喜欢自己这张嘴吧?”

“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