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第46/69页)

马车车轮在土路上扬起了乳白色的烟尘。道路两旁茂盛的草丛中,晚开的春花散发出刺激旅人鼻子的香气。丁赖特似乎不太乐意,但还是继续进行说明:

“你应该也听到了要敬拜剑这一句话。如果你想想这样的例子,也许就比较能理解了。芦苇秆与铁棒,这两者里面哪一个比较能随心所欲地挥动呢?芦苇秆轻多了,当然也比较容易挥。但是真正能随心所欲挥动的却是铁棒。芦苇秆如果打在某种东西上就会折断。剑会累这句话,意思就是把剑想成撞上某种东西就会折断,来小心地挥动。”

“为什么呢?刀剑常常折断吗?”

“如果不是水准太差的铁匠打出来的剑,剑是很少会断掉的。但是如果心里想着剑会断掉,握着剑的手或者行动就会变得小心翼翼,那就不会做出一些没用的或破坏自己平衡的大动作了。雷提的祭司应该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这跟我们的观念是有些不一样的。骑士在指导见习骑士的时候都会叫他们随意挥剑。人所能发挥的最大破坏力,就是毫无杂念的纯净诚心无意识中发出的力量。为了救被压在车轮下的孩子将整辆马车抬起来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心有杂念,老想着‘我能不能赢过对方?能不能砍到他?如果他躲过这一招对我反击怎么办?’之类的东西,挥剑的骑士剑尖就会晃动,动作也会散乱。剑能够表现出人心,动摇的剑尖就代表着动摇的心……仕女凯特?”

丁赖特暂时放下了缰绳,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凯特的身上。凯特翻了个身,就再次在斗篷下沉沉入睡了。

看到这幕光景,黛安轻轻笑了出来。

“骑士大人,您太厉害了!真希望我也能这么厉害。您知道要把凯特小姐哄到睡着是多难的一件事吗?”

丁赖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轻轻点头。感觉好像开错玩笑的黛安再次转头望向前方。两人之间产生了沉重的沉默,马蹄声与车轮声就像在嘲笑他们两人般高声地传来。

“那个,也许这样问有些无礼,两位都聊了些什么呢?”

这个女仆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骑士的事情呢?丁赖特虽然稍感不快,但他体内已经根深蒂固的礼仪习惯却要求他回答黛安的问题。而且是要他马上回答。

“我想向他请教对我去向的建议。”

“去向?”

“你应该知道的,我是已死的人。”

黛安点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是丁赖特面色如常地说:

“身为一个被错误抛入这时代的人,我问了他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院长说了什么?”

“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我的情形是很稀有的,不,正确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其他类似事件。但是院长所说的话当中,有一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是什么呢?”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黛安歪头疑惑着。她那表情很清楚地显示出她听不懂,但丁赖特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丁赖特只是回想起在雷提修道院略显单调的院长室中静静与他对谈的院长的样子。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丁赖特摇了摇头。但是院长并没有给丁赖特说话的机会。

‘不,我大概猜到了你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你跟你的伙伴情况特别,我确实也没有像你这样的经验。但是高贵的骑士啊,从我这不足者看来,所有人都至少会经历一次你这样的烦恼。也就是自己被抛入错误的时代这件事。’

丁赖特用凄然的眼神望着院长。院长闭上了眼睛。

‘丁赖特大人,我不认为这是我能解答的东西。就算是亨德列克,也不见得能回答得出来。这个时代并没有呼唤过你,你自己也没想过要来到这个时代。更令人遗憾的是,所有时代的所有人也都是这样的。所谓含着银汤匙出生这句话是多么虚谎,我想像你这样的成熟男人一定能懂。’

‘那该怎么做才好呢?’

丁赖特用带有疲劳感的沉重声音说。院长摇了摇头。

‘我想劝你采用所有人选择的方式。摸着石头过河吧。’

‘我是个必须消失的人。我不该踩在这片大地上。’

院长微微笑了。

‘听了这句话真高兴啊。因为其实我也是这样。’

丁赖特沉默了一阵子,才想起要告辞。

丁赖特想从思绪中逃离,但更多思绪却不断涌上心头。他特地前来修道院,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期待。只不过他不像自己的伙伴们一样能从酒与战斗中寻求解答。可是在毫无期待下,修道院长抛出的短短几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无止境的思绪中。‘其实我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