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

“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快脚佩罗念叨着。但不论怎么念叨,他仍然没有找到理由说服自己,接受巨夸父们的请求。

康铎没有骗他,木错峰这样的地方,的确是普通夸父所不可能接近的。巨夸父根本就没有驯养任何牲畜,而是完全靠自己的双足在这里跋涉,因为没有任何牲畜能爬上山。佩罗被裹得严严实实,捆在巨夸父狰牙的背上,跟随着他从沿河城回到了木错峰。他毫不怀疑,在这种地方,无论是六角牦牛还是狰,都会被生生卷到空气里,吹到天上,撞到岩石或者冰山或者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

只有巨夸父能支撑住。他们每一脚踏出,都好似往地上钉了一根木桩,牢牢地稳固住自己的身体。他们的眼睛构造可能和普通生物不同,在这样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到的冰雪世界里也能运用自如,而不会患雪盲症。他们的皮肤能够抵抗如此可怕的低温,也许和他们的血液有关——尽管隔着厚厚的衣物,佩罗仍然能感觉到热气的透入。

事实上,从沿河城到木错峰的直线距离不算太长,但狰牙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因为木错峰南面几乎不可能攀登,只能从西面一处坡度较缓的山峰才能上去。即便是巨夸父,也不得不在严酷的自然面前回避其锋芒。

然而西面所谓的“坡度较缓”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至少在可怜的河络眼里,这与其说是山,还不如说是直上直下的一堵高墙。夸父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雪片中准确地寻找到落脚点,那么滑溜溜的地方竟然落脚如风,佩罗只好始终保持双目紧闭,否则必然被吓死。他后来在心里偷偷想,这夸父必然是不希望他记住找到此处的路径。其实这么做纯属多余,他从护目镜里看出去,除了茫茫一片白色,压根连东西南北都辨别不出。

最后狰牙说:“到了!”他才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间巨大的冰屋中。在他的身边,这个世界上最后幸存的不到十个巨夸父正在略带好奇地看着他。这一瞬间他忘记了旅途的艰辛与危险,忘记了自己冻伤的小脸和手脚,甚至忘记了寻龙这件事。他仅仅是单纯地为了自己能亲眼见到那么多巨夸父而感到激动和快乐。

作为一个河络,竟然能在有生之年见到那么多活生生的巨夸父,就是马上死掉,这辈子也值了。佩罗晕乎乎地想着,早把地下城和真神抛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该想起来的事情总归不能抛掉。他很快回忆起了这一路上和狰牙的交流,单从形式上来讲就很让人头疼——这帮子巨夸父看来是常年躲在深山里,从不与自己的同族交流,他们的语言中夹杂着许多古夸父语,让佩罗完全弄不懂。好在夸父语无论古还是新,总体而言仍然简单,词汇量少,连猜带蒙的,慢慢也就能对话了。

但对话的内容就可怕了,有时候佩罗宁可自己完全听不懂,但他又不能这么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犹豫不决中空耗时间而已。

“我们想请你帮忙,”狰牙说,“身上流着夸父血脉的人无法毁灭它。所以我们想请你帮忙,替我们毁掉它。”

“毁掉什么?”

“那片龙鳞。它不能再保存下去了。”

巨夸父的冰屋是一种奇妙的建筑。夸父们用冰砖将它砌成,但呆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冷。虽然他们的食物对于河洛而言显得豪放了一点——那些肉块切得比他的身体都大,但作为一个冒险家,佩罗也并不觉得无法适应。唯一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毁掉龙鳞?

“我们没有办法再守护它了。”狰牙说。这是一路上他唯一作出的解释,除此之外,无论佩罗怎么问,他都固执地保持着沉默。“让我们的族长告诉你吧,”他说。

族长和佩罗想象中的形象有些不一样,至少并没有从下巴上一直垂到地上的白胡子。当然,作为一个女性,她原本就不应该有胡须。此外,当佩罗见到她时,她竟然在劳动,手中的短刀——相对夸父而言——正在麻利地剥开一只佩罗从没见到过的古怪生物。

“这是雪魈,算是猿猴的一种,”族长一面干活一面说,“木错峰总共有多少种动物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平时只有两种动物的肉可吃,一种是高山狰,一种是雪魈。幸好我们人少,东西还算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