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祭:归魔 二十八

  隆冬已至,天儿越来越冷了,傍晚的时候,一场小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让行人们回家的脚步更加匆忙。家里有红亮的火盆,有温好了的黄酒,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老婆孩子的笑脸。在凛冽的寒风与飘飞的雪花中,家的方向永远是最让人期待的路标。

  “我是没有家,而你是有家不回,咱们俩到底谁更悲剧一点?”云湛举起酒杯。捕房里虽然也有火盆,也有酒菜,那种寂寞的清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能破案,一切都终将变成喜剧,否则的话,怎么样都是悲剧。”席峻锋一仰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的人生就这点意义?”云湛摇头叹息,也把酒倒进了喉咙。

  桌上的菜盘渐渐空下来时,云湛也已经把雷州之行的详情以及石雨萱失踪的 真相向席峻锋讲了一遍。讲完之后,两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只听到火盆里哔哔剥剥的木炭爆裂声。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那么一个强大到准备东山再起的净魔宗?”席峻锋终于开口,“我辛辛苦苦那么多年,等到的只是一头瞎眼断爪、奄奄一息的病虎?”

  云湛同情地看着他。对于席峻锋来说,不能亲手铲除净魔宗的失落,恐怕还要压倒他对破案的渴望吧,云湛猜测着。从第一眼见到席峻锋,他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心中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毒焰,被刻骨的仇恨所驱使的毒焰。他真的就像是一个打虎的猎人,在山林里经年累月地搜寻着虎迹,但等到老虎真的出现在面前时,才发现老虎已经濒死,他事先所设想的种种圈套与步骤,他每一天都反复磨砺的猎叉,到此刻全都成为无用功。

  “也许……也许还剩了几个吧?”云湛觉得用“还有没抓到的罪犯”来安慰一个捕快实在是滑稽至极,“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么,死去的那三个长老,秘术并没有强到顶尖,不像是具备能完成那几个祭典的实力。所以那三个老头也很有可能是雇佣兵团的成员,而真正的长老还潜伏在暗处。”

  “三个?四个?五个?八个十个?”席峻锋自嘲地笑笑,“都已经只是强弩之末的零碎了,最重要的在于,作为一个团体,净魔宗已经死了。而三十年来,我一直以为他们还会复活,让我有机会亲手摧毁他们。”

  “真是足够可怕的愿望。”云湛吐着舌头。

  “我的养父之前曾经对我说过,不可先入为主,”席峻锋缓慢而低沉地说,声线很平稳,听得出来是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满脑子盼望着这是魔教,以便能痛快地复仇,这种情绪反而可能被人所利用。我随口答应着他,却并没有多想。现在事实证明,他对了,我错了。”

  云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闷头倒酒。席峻锋站起身来'抓起腰刀,忽然推开捕房的门,走了幽去,细碎的雪花立刻飘了进来。

  云湛从门口看出去,在湿冷的寒风中,席峻锋拔出了刀。人与刀一同舞动,发出愤懑的尖啸声,连雪花都被刀气震荡,四散飞开。席峻锋像是要把全部的怒气都发泄到招式之中,每一刀挥出,都如同在和敌人性命相搏,地上留下了一连串深深的脚印。

  最后他一刀噼出,咔嚓一声,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应声而倒,轰然砸在地上。他这才兴尽收刀,回到捕房里,云湛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恢复到了真正的平静,如古井之水般毫无波澜的平静。

  “你没事了?”云湛忍不住问。

  “在我小时候,每次产生那种压制不住的报复冲动时,就会这样来上一下子,已经成了习惯,”席竣锋回答,“虽然以后我还会发作,还会生气和后悔,但至少现在,我可以心无旁骜了。净魔宗既然已经无足轻重,这个案子就将是我的最后一案。做了十多年的捕快,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收场吧。”

  他把面前的酒杯推开,好像是决心不再沾酒了:“一切都被我养父说中了,有人在利用净魔宗的名头布置一个复杂的阴谋。根据历史上的记载,魔女复生的祭典,从来都是用以在最要紧的时刻鼓舞士气的,就像三十年前那场战争时,他们匆匆忙忙试图复制这个祭典一样。所以,在整个魔教已经不剩几个人的时候,费尽心力地迸行复生血祭,其实完全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