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祭:归魔 二十六

  一场冬雨让道路变得湿滑难行,云湛不得不降低了行进速度。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摔跤,以他的身手,即便马滑倒了人也摔不着,但要是把马给跌伤了,那就麻烦了。方圆几十里并无官家驿站,根本没地儿换马。

  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到一座小山村时,前方发生了滑坡,唯一的一条道路被堵住,无法通行。云湛打听了一下,绕路的话,大概需要多走大半天的路程,而等到道路疏通大约只需要小半天。

  “而且你绕了道,也不能保证其他的路不被堵上,是不是这个理儿?”拎着茶壶的乡村茶铺伙计巧舌如簧,“所以您最好还是在这儿坐一坐,茶水两个铜辎管够,要酒要菜我们也能给您张罗,舒舒服服等到路通不就行了?”

  云湛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伙计说得在理,只能在长条凳上坐下,要了杯茶。这个简陋的茶铺已经坐满了等着赶路的行人,都在焦躁地等待着前方的道路疏通。虽然由于人多,并不显得太冷,但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加上头顶上密布的浓云,总是让人心情不畅。

  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儿在茶铺里哇哇大哭起来,啼声洪亮,吵得人更加心烦意乱。抱着孩子的父亲、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孩子哄到破涕为笑。云湛向来不喜欢小孩儿的哭闹,更是听得无名火起。

  这时候一个货郎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在孩子的眼前晃动几下,还在哭声稍息,好奇地看着他。货郎把拨浪鼓塞到他手里,又摸出一根女人梳头用的簪子,往头上一插,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他这几个小小的动作马上把孩子哄笑了,货郎又掏出一块糖放入孩子嘴里。孩子抿着糖,终于不再哭了,茶铺里的人总算都送了口气。

  “真是太感谢您了!”孩子的父亲擦着满脸的汗水,“我娘子生孩子时难产而死,一直是我自己一个人把他带大,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惊扰了众位……”

  货郎赔上一声同情的叹息,抚摸着孩子的小脑瓜说:“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怕生。这茶铺里那么多人,他见到生人,自然要害怕。不过小孩子嘛,也喜欢新鲜,弄点好玩好笑的东西给他,他就忘了害怕了。”

  “不瞒您说,我成天又要照料他,又要抄抄写写挣钱,又要挤时间读书准备应试,哪儿有精力去顾及其他?”这位书生一脸的苦笑,“只能把他放在家里,扔几件玩具自己去玩,只恨他还不识字,不然给他几本书静静地看,我就省心了。”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货郎连连摇头:“那怎么行?这样养大的小孩,一定很不合群。就得多让他和人接触,让他笑,孩子才能养得好。”

  云湛静静地听着,忽然手一抖,茶碗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落到衣襟上。他顾不得去清理,放下茶碗,心中豁然开朗,有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太不可思议了,他捶着自己的脑门,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的荒唐,这样的不可思议,我之前完全被迷惑了。他在心里排列着之前发生的几件无法解释的怪事:郡主和失势的太监伍正文之间的往来,郡主的房间里找出来的物品,六人队里那个明显属于异类的滑稽怜人伍肆玖,以及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都可以串起来了!要不是身边人太多,云湛简直想怒吼一声来发泄一下多日以来无头苍蝇一般的憋屈。但我现在还需要一点证据,只要问明白了这件事,整宗案子里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就算是明了了。

  可是这样一来,之前做出的种种判断,有很多相关环节又不得不推倒重来了,真是活见鬼。所谓的事实真相,其实就和蘑菇差不多,永远不会自觉自愿地袒露在阳光下,而当你伸手采攫的时候,又总会被斑斓的色彩所迷惑,一不小心把吃不得的毒蘑菇扔进篮子。

  而且……在想通了这一环后,一个全新的、之前完全没有预估到的大问题会爆发出来,其严重程度让云湛这样没心没肺的混蛋都觉得压力倍增。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心里真是完全没数。

  心急火燎地等到了半天之后,山民们勉强清出了一条通道,云湛打马狂奔,也顾不得是否可能摔跤了。如此疯跑了两天两夜,在这一天黎明的时候赶到了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