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祭:净魂 十九

  云湛的事务所位于南淮城东南,仍然属于让席峻锋看了就觉得心里难受的贫民区,但他也不能不来。他踩着吱嘎作响的糟朽楼梯上了楼,毫不客气地弄开门,在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云湛不在事务所里,这一点在意料之中,没想到的是这厮穷到了窗户坏了也不修,真不知道他冬天是如何在这里工作的,至少席峻锋在这个初冬的上午被吹得够呛,只能把衣服裹紧一点。

  到了正午时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于是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缩着头溜下楼去,在附近找到一家面店,一大碗热气腾腾地牛肉面下肚,才觉得暖和过来。他意犹未尽地喝光了面汤,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座小楼,却看见一个白发老人慢悠悠上了楼,没过一会儿,人影已经出现在云湛的事务所的窗口。

  这个人看起来也要守候云湛。席峻锋抬头看看天,晃晃脑袋,离开面店,向着北边捕房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候,一辆平板驴车从他的身边经过,驴车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发出压抑的低呼,显得又是惊奇又是厌恶。席峻锋转头看去,视线马上被吸引了。

  那驴车上竟然载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光天化日之下,一口棺材毫无遮拦地从闹市当中穿过,那真叫一个晦气,难怪市民们纷纷表示不满。但是赶着驴车的车夫长得实在太与众不同,以至于没人敢于大声呵责。

  那是一个满面病容的胖子,面色苍白,神情呆滞木讷,整个身体简直像一个大水桶。但最吸引目光的不是他的身材,而是他的脑袋,那脑袋又圆又鼓,好像比一般人都要大上一圈,即便放在这样一个肥胖的身躯上也显得突兀而丑陋,或许是某种先天畸形。胖子目不斜视,右手僵硬地挥着鞭子,对旁人的反应视若无睹。

  这样一个怪人,运着一口棺材穿行于闹市,真是足够醒目。不少人都跟在他那辆不紧不慢的驴车后面,想要看他究竟去什么地方。怪人也完全不在意,任由他们跟在后面。

  这只怪异的队伍缓缓地向着东南方向行进,不久之后,驴车停在街边一个小小的门脸外面,门外幌子上的“回春堂”三个字说明这是一间药堂。围观的人们看到回春堂,都似有所悟,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哎呀,我说大白天运这口棺材干吗呢,原来是来找李老头麻烦的。”

  “可不,看来李老头又医死人了。”

  “李老头医死人不奇怪,不医死人才不正常呢。”

  “谁叫咱们这边都是穷人,除了李老头这便宜铺子,也没别的地儿看病哪。”

  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中,回春堂里钻出一个犹带醉意的老头,他看看棺材,再看看正在把棺材从驴车上往下搬的胖子,脸上的五官一下子挤到了一起。

  “这位大爷,所有来看病的我都先打过招呼,医死了概不负责,您可不能找我麻烦啊!”嗓音尖细的李大夫叫嚷着,引来人群里一通哄笑。对于这些贫困的人们来说,能有一点与己无关的热闹可看,实在是艰辛生活中的难得调剂。

  胖子没有搭理他,已经把棺材搬了下来。他把棺材放在地上,用手拽着前端的粗麻绳,拉着棺材走进了回春堂。李大夫不敢伸手阻拦,只能跟在他身边絮叨,但胖子自始至终没有回应他半句话,在药堂里走了一圈,制造出一大堆让李大夫满脸抽搐的叮叮咣咣的撞击声后,又走了出来。围观的人们倒是越看越开心,甚至有人鼓起掌来,这些人没少受李大夫的低劣医术与劣质药物之害,见到有人能找他的麻烦,心里也觉得解气。

  在李大夫的告饶和人群的聒噪声中,胖子仍然没有说半句话,甚至没有多看旁人一眼。他只是拖着棺材,在药铺外走过了走过去,偶尔停留一下,又开始接着移动,始终是那样不阴不阳,呆若木鸡,不过他的力气倒是蛮大,从棺材在地上划出的印痕,可知它非常沉重,在胖子手里却拖拽自如。

  胖子把棺材拖到了药堂的大门口,把棺材横过来堵在那里,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的肥胖身躯加上棺材,把门堵得死死的,简直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李大夫叫苦连连,这么着一堵,他的生意就没法做了。他慌忙上前哀求,但胖子还是没理睬他。就在人们幸灾乐祸地看着好戏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胖子坐在棺材上,身子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双手紧紧捧住头颅,五官痛得直扭曲。他的喉咙里呼哧呼哧出着气。渐渐转化为仿佛哽住了一般的咕噜声,接着成为压制不住的呻吟。那呻吟声越放越大,终于变成了阵阵刺耳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