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国箭(16)(第2/3页)

  小时候,苏国多云,晚上只能勉强见到一些模煳的星影。偶尔见到晴朗的夜空,他总想伸手去摸那冷冰冰的天。

  哥哥总笑话他。父亲把他扛在肩上,让他尽情地向天空伸出手去……

  有苏深深吸气。

  夜里,芦苇丛中满是萤火虫,一片一片,像卷动的闪光的河,顺着干涸的沟流淌。

  哥哥在萤火中走着,带着他,往深沟里走……越来越亮,越来越模煳,哥哥的影子消失在光的河流中……

  有苏拼命吸气,否则便要窒息。

  天还末明,父亲站在城上。眼前黑茫茫的原野,是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耕种的田地……他抚摸着有苏的肩头,把他拥在怀里。

  黑夜遮不住父亲的眼睛,他指给有苏看,那里,一片又一片,从明天开始,将要经历怎样的转变……何时嫩苗会从黑色的水田里冒出来;何时秧苗会蔓延开来,一片一片;何时田野会变成一片金黄……有苏靠在父亲怀里,感觉到他粗大的手掌,铺天盖地,吞噬全部意识。

  有苏尽一切可能深深地唿吸,唿吸、唿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急剧地升高,也许再有一点,再有一星半点的回忆,痛苦就会像决提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尔醒了。”

  声音像石头滚过天棚。有苏全身一震,转过头来。

  燃睛虎坐在不远的草丛中,气定神闲地望着他。黑暗中,燃睛虎像一团冰冷的水。

  有苏微一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嗓子都感觉不到。

  燃睛虎点点并没有,道:“别说话,别动。”

  它转过身,慢慢踱到草丛的一边,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白石,就和有苏躺着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白石上放着葫芦,草藤编就的藤箕,树根雕成的小碗,还放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食物。

  燃睛虎坐在石头前,一本正经地用它那双巨大的虎掌,熟练地将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放进石头研钵里,用一根石杵起劲地捣。

  “尔,实在命大。”燃睛虎边捣边念,“在霖河里泡了四天四夜,顺水而下,竟然不死。看来是漾珠的神力,不然焉能如此?”

  它回过头来瞧他一眼,又继续捣:“尔身上所受重伤,乃是用一种奇怪的产贯穿所伤,凡人若中一箭,早就一命呜唿了……唉,也不知是福是祸?”

  有苏木然地摸摸自己肩头,那里已经用藤和不知名的草叶包得严严实实,没有感觉,但是立刻,黎国少监基邦射出的那一箭,昏迷中一直苦苦折磨他的剧痛,统统回忆起来,他的身体忍不住连打几个寒战。

  燃睛虎捣了一会儿,将舂碎的草叶倒入簸箕中,摇晃着筛动,一而继续念叨:“发生了什么事,尔还能记得起来么?”

  箭,赤金簧、门楼、台阶、父亲……一闪而过,有苏身体摇晃两下,默默地点头。

  燃睛虎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不忍,但终于还是说道:“尔的父亲,已经……”

  身后传来响动,它刚一回身,立刻又转回来,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有苏问:“苏国呢?”

  燃睛虎“夺夺”地捣药,过了很久才道:“已经灭亡了。”

  “太子呢?”

  燃睛虎拿着石杵,停了一会儿,继续捣:“听说,已经去世了。”

  “谁干的?”

  “一个叫做有苏的叛徒。”

  有苏重新躺回石上,仰视一片模煳的夜空。

  “是我杀死了父亲。”

  “尔还小,不要听信人言。”

  “我亲手射死了他。”

  燃睛虎长叹一声,停下手里的活儿:“尔亲眼所见?”

  “他们给我蒙上了眼睛。”

  “那不就结了?”燃睛虎哼一声,“人心的难测,哪怕是你亲眼所见,也似幻似虚,更何况你蒙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