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都城·内城 与此同时

  堰都城·内城 与此同时

  内城纯运门离北城乾坎门直线距离只有三里,隔着四条街道,是内外城距离最近的两道门。周军的火龙砲弹和火箭越过乾坎门,冰雹般砸在街道上。北外城中共有两万多老百姓聚集,是三道门中人数最多的,此刻夹在两墙之间无处可逃,相互拥挤践踏,哭喊声震天动地,浓烟裹着呛人的焦臭弥漫到内城中。

  守卫内城的徐军颁有禁令,对外城局势采取绝不援救政策。一万两千名精锐士卒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外城沦陷,大火在街道上吞噬他们的房屋、父母、妻儿……黑烟爬上城头,从这一排排默默矗立着的人身旁漫过,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

  郑可当的本阵就在纯运门门楼上,但是因为周军从一开始就将北门中轴线上的所有建筑都作为纵深目标轰击,纯运门在开战后数刻钟内便烧成了白地。郑可当将本阵移到距离门楼不过百丈远的城墙上,其实所谓的本阵,也就是一杆大纛而已。

  郑可当没有和他的武官们在一起,自己走得远远的,找个了僻静的角落,靠着墙坐在地上,没有戴头盔,头垂在赤金甲的坚硬领子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个位置还能感觉到纯运门楼方向传来的滚滚热浪。作为守城主帅,他自己的发妻、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有六十多名家眷,此刻全部在西外城中,生死不知。他早已发下命令,除非西城城破,否则不许向他报告有关西城的一切消息。

  他木着脸,不听,不看,不想。脚下哭号震天,头顶上火龙砲弹刷刷地掠过,仿佛只是一种不真实的幻象。破城?灭国?徐国要亡了?我要死了?……一切似乎都很遥远。此刻能够真实体验的,却是二十多年前生活在过去那个徐国都城里的情景。小国,小城,祁河静静流淌。春天来的时候,布满野花的原野会包围整个都城,人们好像生活在花海中……而今这些都过去了吗?为什么今天早晨,他却分明地闻到了消失多年的野花香气?

  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即使是在呛人的烟气中,好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野花香气。他咧嘴笑了笑。

  脚旁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睁眼望去,却是一名年老的士卒,按他的命令蹲伏在女墙下。那老卒头靠在女墙凹处,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神色凄然,全身上下似乎在不停地颤抖,以至于他手里的枪都已不觉倒下,挨到了郑可当的脚旁。见郑可当望向自己,那老兵吓了一跳,忙将枪扶起,颤巍巍地跪下。

  “坐着吧。”郑可当探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都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礼数?”

  一颗火龙砲弹唿啸着坠下,击中离他们不过十丈远的墙身,整座城墙都晃动了一下。那老兵吓得全身一缩,郑可当却探出头去,大喊:“检查墙体!”

  内城墙下的人大声答应,数十人争先恐后地爬上脚手架,检查被轰得向内凸起的墙面。

  便在此时,一个惊恐的声音大喊道:“西城!西城!”

  郑可当脑中嗡的一声,下面的话竟然没有听见。他咬牙回身望去,只见西城方向一道巨大的白色烟柱冲天而起,紧跟着“哗——啦啦”一阵地动山摇的喧闹声,一条数里长的烟尘蔓延开去。他心里先是一紧,然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西城被攻破了。

  他看见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被火烤得发烫的墙砖上,腾起一股腥躁的蒸汽。他摸摸头,发觉是在自己失神跌倒时,被赤金甲上的棱角撞破了。他摘下头盔,在女墙根下跪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密匝匝的脚步声,郑可当抹了把脸,戴上头盔站起来。

  内城尉宋宪和十余名武官全身都是血、汗、灰,早已脏得一塌煳涂,赶到郑可当身边,却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他。郑可当大声问:“西门尉在哪里?”

  宋宪哽咽道:“泽火门坍塌之前,他还在楼上……属下……属下亲眼看见他和……”

  郑可当打断他道:“好!从现在起,你负责西城的一切事务!齐军马上就要进城,要想办法再拖延一点时间,不要让齐军靠近内城墙,但是要让尽量多的齐军进来,然后给我发信号——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