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岁寒真气在---《崔罗石》 下(第5/6页)



  成紫泉环视了一下四周,点点头,我知道弟兄们迟早要死在青石城里,还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合。嗯,我便说给你听。他指着骑兵们,青曹军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望山门破,城卫鼠窜,只有青曹军这四卒骑军是迎着燮军过去了。燮军那么多人,我们怎么挡得住,只求多杀敌人罢了。到了夜里,四卒骑军在我身边的便只剩下这三十多个弟兄。我们白天躲在纯礼坊里面,夜里就出去刺探突围的线路,穿着天驱身上剥来的盔甲,倒也劫杀了不少掉队的燮军。杀敌护家,是我们军人的本分,那也没有可以抱怨的。可是纯礼坊的百姓怎么待我们?眼看燮军势大,失地不能恢复,里长就出来劝我们出去投奔尚代帅。周遭都是燮军,这是叫我们突围么?这是叫我们去送死!他们还以为我们走了就可以保全性命,愚蠢!燮军不过是忙于战斗,无暇顾及他们罢了。我自是不同意仓促突围,那里长居然不再分配我们饮食,连受了伤的弟兄也不肯收留,居然还要我们宰杀战马自己养活自己。那是牲畜么?那是战友啊!我们熬了三天,整整三天哪,一滴水一粒米都没有吃到。那两位受伤的弟兄是活活饿死的。到了第四天,燮军的小队冲了进来,要抢要杀的,还把坊里的年轻女人拖出来要强暴。我们一声没出把那几十人都干掉了。那些百姓该感激我们了吧?他们不,不但不给我们吃喝,还埋怨我们杀死了燮军给他们添了麻烦,要不是我下手快,当场就有人跑出去送信投敌。崔将军,他顿了一下,你说我们要爱护百姓,那我问问,谁来爱护我们这些当兵的?我面上自然还是不动声色,心中却颇觉震动,其实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我当年在梦沼的时候也遇见过。百姓无非求生,能如何要求他们呢?见我不回答,成紫泉继续又说:好!我这些弟兄,年纪小的不过十七岁,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雪水云绿是喝不到的,就是夏美女的一个笑脸他们也没有资格看。他们为的什么?我倒是不相信拼了命保护的这个青石城里,居然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若是没人给我们生路,我们自己找不出来么?粮食、饮水、药物、女人,我们胯下有马,掌中有刀,要什么要不到?杜若澜听到这里,也按捺不住,讥讽地笑道:不错,百姓那里的给养自然是比燮军那里要容易夺取。成紫泉并不着恼,淡然道:我若不杀,他们也无非是燮军刀下亡魂,不过是一两日的差距,又有什么分别了?百姓我管不到,我管得到的是这三十名弟兄。他略微有些黯然,低下头去,又抬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我只管我们青石军中的弟兄,一路杀过来,无非是要和弟兄们死在一起。

  不错,不用管百姓,只要管住自己人就好。我用力点头,成都尉,你还是换上天驱盔甲的好,免得我们认不出来。成紫泉愤然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我:鹰旗军便在意百姓生死了,他们人呢?不是都跑掉了吗?崔罗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住口!杜若澜大喝一声,鹰旗步军全部战死在砚山渡,那可是为了掩护百姓的性命。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崔将军?何天平面色痛苦,缓缓说道:成紫泉,你终是和以前是不同了不同?!成紫泉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同,倒在东元桥头和倒在这里有什么不同?我们和这涌金渠里的浮尸有什么不同?脑袋掉了,燮军也好,青石军也好,百姓也好,又有什么不同?崔罗石,现在有人知道你的步军战死在砚山渡,过了今夜呢?过上两日呢?他指着停晶栈门口诸人,还有谁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还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死的。是不同的。我对他和骑兵们说,你们知道,我们知道。我指着周捷军和金距军的兵士,他们知道。他们战死的时候会是骄傲而满足的,不会背负愧疚和污名。我沉吟了一下,我们以后的人也会知道。卓六指的铲子士兵们在后院里挖坑。在最后的反击之前浪费体力是很大的忌讳,可是士兵们闷头挖着,谁也不肯慢一步。这里将要埋葬他们的战友,或者说,以前的战友。骑兵们会被埋葬在停晶栈的后院里,而步兵们将会战死在青石的街头,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埋葬他们。

  你很擅长用铲子啊!崔罗石对那个令兵说,叫什么?那令兵手里的铲子柄长头细,可是用得飞快,下手又精细,好像是在雕琢墓穴一般。崔罗石心思活动,方才那个模糊的念头,现在渐渐变得具体了。

  崔将军您倒认得。那令兵嘿嘿一乐,小人卓六指。是不是盗墓的出身?崔罗石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