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开边意未已---《白驹》 引子(第2/4页)



  道兵这个职业和官道一样古老。按照老辈子的传说,官道原是几千年前大晁皇帝统一天下分治九州的时候开始修的,一修就是几千年,就是地中三海底下也有当年修筑的道路。朝代不知道更替了多少,可是哪朝哪代都需要官道的交通和修路养路的这些道兵。到了大胤朝,道兵就成了“皇家”的。正如分驻各国的金吾卫,道兵名义上是天启皇城直属的编制,可是招训支饷都是地方自行处理的,皇家道兵的“皇家”二字不过是个名头。比如边俊的饷钱是从青石城里发出来的,真正话事的就是青石道司背后的商会首领筱千夏。

  沧海桑田,官道也不复旧观,北陆西陆不去说他,就是东陆十六国的差别也很大。听商人们说,晋北那样的大国,官道也是坑坑洼洼时断时续。天启城外倒是六车宽的青土路,气派的很,可是只有出城十里就没了。至于楚卫下唐,路是修得挺好,不过每隔百里就有道卡收路规,一趟生意走下来,交的路费比官家的税还高一半。只有宛州地方,连接十城的官道都是四车宽的灰石路面,就算南淮街头也不过是这样的气派而已,而且纵横千里,一处收费的道卡也没有。单说这一个好处,也知道为甚么宛州可以富甲天下。

  边俊两天前才从前任押谨寿手里接过这道兵的职守,只拿到一身军服,还不曾得到淮安城里的军书。道兵这行当多是家族传承,收入堪堪可以糊口,做的事情也无聊,每日只是在官道上来回地走。不过在枣林这样的偏远村镇,除了道兵再没有什么官家的职位,道兵还兼些地方上仲裁决断的任事情,往往颇有权威。村子里的好事者也颇为眼热。押谨寿算是地方上的一号人物,村里的老人见了都要主动打个招呼。边俊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闲来给押谨寿打打下手,并不曾指望能那么快混到道兵的职位上。

  不料近日青石城里扩招六军,押谨寿把担子往边俊身上一摞,自己去当正经私兵了。青石是宛州门户,这一带民风尚武,在重商好利的宛州算是异数。六军虽然只是青石筱千夏的私兵,却是一向自负兵精甲于西南。兵士军饷丰厚不说,在宛北也很受人尊重,单是那身鲜亮的衣甲也足以吸引住姑娘们的目光了。不过六军募兵向来严格,边俊知道自己这身板去了也是给人做踏板的,能接过这道兵的职位就已经很是满足。

  官道穿越百里峡,一头接着下唐名镇万宜,一头接着宛北古城青石。中宛陆路交通,这是咽喉所在,再没有旁路可走。这四百里官道有个最稀奇的地方,就是整条路上都没有什么村镇集市。从青石一路进百里峡,枣林村是第一个落脚点,然后这村子也不在官道边上。从浠水头下土路向东十七里,才能看见村外的那一大片枣树林子。头一遭走这官道的行商往往觉得怪异,其实原因简单得很:青石城外几百里的方圆,偏偏只有一条坏水河。河水本来有毒,再加上河口倒灌进来的海水,那么大的平原上郁郁葱葱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黄黍――也只有这东西抗得住盐碱。当然,别说官道边上,整个平原上都没有几个村子,仅有的几个落脚点都是客栈饭馆,上百里路运了食水粮食过来,价格号称是宛州最杀猪的。枣林村也是靠着莫合山里下来的浠水,等浠水汇入官道边的坏水河,那就又不能饮用灌溉了。

  走了这么久,总算看见了远方的官道。青骡子的蹄铁在官道上踩出细碎的声响,伴随着路边哗哗作响的浠水,似乎是在不断催促边俊“快走快走”。这土路毕竟不是官道,那么久不下雨,路面全是细细的尘土,骡子带起一路的黄烟,看着都显得肮脏。可在边俊的眼中,这俨然就是一条金光粲然的大道。

  边俊骑在光背骡子上,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用食指在皮甲上钉缀的那几枚铜钉上搓来搓去,几乎把指尖都搓出火星来。皮甲毕竟陈旧,那些铜钉都已经锈得擦不出光彩。他颇为不甘地放下手来,心想:晚上用油石好好打他一打,还怕它不亮?才那么想着,他眼前就已经能看见那个全身闪闪发光的道兵了,边俊忍不住从嘴角漏出笑意来。他就那么一直咧着嘴,直到自己也觉得很傻为止。

  皮甲虽然旧,毕竟是不同于用米浆浆硬了的袍子,边俊那么单薄的身子一下就被坚硬磨人的甲胄衬托得很有气势了。很有气势的意思就是说,即使他身上的汗水已经流成了小河,皮甲也不会象袍子一样,被汗水一打就粘乎乎软塌塌地粘在身上,它顶多只是在接触皮肤的那些地方磨出红印乃至水泡来。最糟糕的是那顶皮盔,简直就是核桃家里煮猪食的那口锅,热腾腾地让边俊的脑浆都要翻滚起来。他终于伸手掀开头盔的时候,果然嗅到了猪食那样馊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