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返魂香一屡---《柏舟》 大溪(第2/3页)



  德叔站在木排上回首眺望,遥远的后方,有个放排汉子喊:“落水啦!”这是尾排入水的号子。

  德叔点点头,手中的长篙在拦着木排的粗索上一点,那手臂粗细的麻索就弹到了一边。安静了太久的木排晃动了一下,吱吱嘎嘎的细碎声响里面。排,往下水走了。

  江面上白雾翻腾,不多时,柏树和朱缨就消失不见。连一声声送别的祝福也被江雾吞噬地残缺不全。依稀只有“好”“回”的字节在谷中飘荡。

  大溪是好水,没有太险要的地方。站在排上看,两岸青山相峙,景色在江雾里时隐时现,偶然在眼前跳出座苍翠的山崖来,惊得界明城背上都是冷汗,竟然不知道木排靠着岸边是这样的近。排跟着江水走,粗大的紫柏敲击着起伏的浪头,发出好听的“啪啪”声。在江边没有觉得水流迅疾快。现在在水面上,只是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原来这样大的木排,行进竟然比骏马还快。

  忽然间江雾散开,就能看见高耸的山崖上,一道的飞瀑直落下来,阳光落在飞珠溅玉的山崖上,夺目逼人。排行不到半日,这样的瀑布见了总有十七八条。最大的一条竟有三截,上面两截声势威猛,灌得耳中隆隆都是水声,到了下半截分做两条,就秀气了许多,沿着宽大的缓坡急急往大溪中落,一道坡上都是白花飞溅。

  回首望去,后面排上一条条黝黑的汉子,湿漉漉的皮肤在稀薄的江雾中也是亮闪闪的,一般的好看。却是人人盯着水道,没有人转头看那三叠瀑一眼。

  界明城憋了许久,听德叔说前面就要进销金河,忍不住还是慨叹了一声:“只说是放排险,倒猜不到水路上的风光这样好看。”应裟冷笑了一声,说:“只说是风光好,倒不知道放排有性命之忧。”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浮想联翩。过了一会儿,听见德叔说:“放排喜逢春江水。只有春天水大才看得见瀑布。要是看见方才遇见的那道三叠瀑,那说明水势最大,大概七八天就能到了霍北城外。”界明城问:“若是枯水的时候,要走几天。”德叔说:“这个就不一定了。秋天最慢的时候走上四十天也是有的。滩浅了,过滩还要拖排,怎么可能不慢?!”四月吐一吐舌头,拍手道:“那是现在最好。”虽然走水路是个出人意料的办法,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要是七八天能到,秋叶城中除非是已经摸清了应裟去路,这便派出信使急报,否则万万赶不及。

  德叔摇头说:“也未必就好。水大有水大的难处。比如过滩过哨,虽然水位高了不容易撞到礁石,可是速度太快,要是一下子反应不对,那是要命的。”他说的要命,是真的要命。可他口气淡淡的,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放排汉子丧命。界明城和应裟手里都是有人命的,可听他说起来的那种无可抗拒,还是觉得心头发凉。

  德叔这句话说出来,排上一时沉寂。界明城也不再有心情看风景好坏,两条腿牢牢钉在排上,心下只有两个字翻来转去:朱缨偏偏就有这样的“宿命”么?正想着,四月凑到他耳边说了声:“我比较喜欢你的说法。”界明城一下子没有明白,追问道:“什么?”四月笑了笑,轻声说:“就算是生死在即,也要看得到眼前的美景啊!”她的声音很小,自然是怕德叔听见。已经屈服于命运的人,就算是德叔这样的硬汉,也不再会有享受命运的勇气了。

  正说话间,众人都觉得眼前亮了一亮,原来两岸紧逼的山势忽然退去,前方水面开阔,江雾都消散了,一片亮光耀眼。这是大溪汇入销金河的两江口。

  德叔一手把着棹,一手指着两江口说:“站稳了。进了销金河就没有这样的好水。照这个速度,黄昏前要过滚马滩呢!”销金河上十八滩,滚马滩是大溪出来头一个,也是白狼滩以外最险的一个。说起来很邪门,其实滚马滩的水势比白狼滩还要和缓些,可是每一次放排,白狼滩屡屡可以安然闯过,却必然要在这滚马滩搭进放排人的性命去。德叔上次驾舟探路,就是翻在了这里。

  德叔用力一推棹头,大声吆喝:“滚马滩哩!”他没有戴斗笠,湿漉漉的头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精瘦的身子只裹了腰间一块灰黄的水布,纵然朱缨抗寒,也能听见他说话时候牙关的战抖。不料这样的身子里可以忽然爆发出这样高亢的歌声来。

  后面排上的汉子应道:“嗨呀!”德叔放声高唱:“滚马滩,三道弯,放排汉子的鬼门关……”后面排上的汉子应道:“鬼门关啊!”那是哭泣夹杂呐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