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返魂香一屡---《柏舟》 左相

  如果不是为了碰到那个奇怪的武士,本该在天黑时分就到达山城客栈的。楚双河这么想。

  那武士并没有穿着晋北军的衣甲,但是楚双河觉得他一定是个军官。倒不是因为在街上巡逻的晋北军对那武士背后半人多长的重剑视而不见,也不是因为带队校尉对那武士略显讨好的态度。在军营里泡了半辈子,楚双河能够分辨军人与平民间那些难以言述的不同。

  在那武士而言,也是一样。

  “请留步。”那武士客气地对楚双河几个挥了挥手,疾步赶了过来。

  仲秋紧张地望了楚双河一眼,看见的是“不要动”的眼神,只好把修长的手指缩入袖中。

  那武士锐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

  “这位客人怎么称呼?”虽然没有着官服,礼数也不缺,武士的口吻里那种居高临下的官家意味是明明白白的。

  楚双河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楚木,夏阳来的,要买些紫柏,得去市易司登记。”“哦……”那武士长长应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楚先生是夏阳宫里的么?”楚双河心中一怔,面上倒还是从容得很:“这个……将军好眼力。”那武士赶过来,想必也看出楚双河不是平民出身,要瞒是瞒不过的,只有搅局而已。他用眼神示意扶着的中年,“我们老板路上中了风邪,不知道秋叶城中哪处的医馆好些?”那意思是说,我们是夏阳官家的人,不过上司身体不适,做下属的不敢随便说话。

  “生病了么?玉壶堂虽然是药堂,里面也有坐堂的先生。”武士微微一笑,露出释然的神色来:“楚先生不要拘泥,我不是靖安司的人。”这话明明有些意犹未尽,他却不再往下说。

  楚双河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好随便接口,只好问:“那玉壶堂附近可有清静的客栈好投宿。”武士略略沉吟一下:“原来山城客栈是不错的,只是今日怕住得满了。楚先生和贵上不妨移步听雪楼。”仲秋和楚双河听到“山城客栈”四个字,心头都不由狠狠跳了跳,一时面面相觑。

  武士见了他们的样子,讶然道:“怎么几位不知道听雪楼么?”楚双河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却是没有听说过。”武士皱了皱眉,指着西边说:“沿着落英街一直走,到了皮市口转左就是,招牌很大,准看得见。”楚双河说:“这倒方便。如此多谢了。”拱拱手告别。

  那武士没有再说什么,眉宇间游来游去都是些疑惑。楚双河没走出几步,忽然听见后面一声轻喝:“楚将军!”这声音不响,听在楚双河耳中却好象惊雷一般。夜北营中天天听这一句“楚将军”,突然又被人叫出来,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如……”生生把“何”字咽了回去。回头去看,武士的目光如钩,似乎要挖出他的心思来。楚双河的手已经握到了刀柄上,仲秋口中喃喃默念,食指也指了出去。可那武士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僵持了一会儿,楚双河心头一亮,装作无可奈何地说:“殿前执戟。”武士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走近来轻声说:“楚将军不要担心,秋叶城不比他处,没有这么多禁忌的。”楚双河心下越发奇怪,脸上好歹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那武士笑了笑,说:“听雪楼中找那鹰徽就行。”“鹰徽……”楚双河默念,一连串念头在心中盘旋。

  武士一手按胸,郑重道:“铁甲依然在!”电光火石地,楚双河忽然明白,也回了个礼道:“依然在!”那武士再不多说,转身离去。仲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好一阵子才问:“什么依然在?你们干吗?”楚双河的面色凝重:“我……也不太明白。”这一夜,他们没有敢去山城客栈,自然,也不能住听雪楼。随便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楚双河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也不敢随意游荡,只能让仲秋去外面打探。不料夜里居然满街是兵,仲秋也不敢走远,稍去几步便转了回来,几个人的心中越发沉重。好容易等到天亮,仲秋匆匆出了门,楚双河才问那中年人:“左相大人,您看,怎么天驱也会搅进来?”这个面色木然的中年原来是休国左相应裟。

  应裟废然摇头:“不要再称左相了。”他苦笑了一下,“难道你还是楚将军么?”楚双河喉头一堵,说不出话来。

  应裟坐在那里,目光闪烁,良久才说:“只怕便是因为天驱搅进来了。”澜州乡下的习惯,男孩子小时候当做丫头养,说是这样命硬。楚双河也还依稀记得自己挑线球的样子。如果要把现在这个胡子拉碴的魁梧汉子和当初梳着一对朝天小辫子挑线球的丫头小子联系起来,一定会有人觉得是个笑话。可是楚双河就觉得眼下的情形和挑着线球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一桩一桩的事情都摆在面前,他能感觉到里面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他还没有找到第一根线头。一旦他找到这根线头的话,也许心底所有的疑惑就都会迎刃而解。问题是,这根线头到底在哪里呢?他分明觉得自己离这线头已经很近很近了,可他还没有能够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