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开时始见心---《怀人》 40-42(第4/7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界明城才被背后的怒吼惊醒。这一定是那牧人,他恍惚地想,鼻中猛地充满了腥气。一抬眼,一张黑洞洞的大嘴正张在面前,满嘴里一排排的尽是又白又尖的牙齿。原来那红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他面前来了,只是被什么力量挡住,一时冲不过来,否则就是十个界明城也早被它一口吞下。一头黄羊飞过了他的头顶冲入了大鱼的口中,接着又是一头。吞咽了两头黄羊,那红鱼终于不甘心地退入水中。界明城这时才反应过来,几乎是蹿着退回了岸上。那牧人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分明是刚施展过秘术的模样。

  “哪里来的妖刀?!”他怒斥界明城,“这么大的杀气,别说惹恼了哲罗……”他没有说下去,一脸担心地望着湖心。四月身后那片凝结的水面都已经被跃起的哲罗鱼击碎,只有她站着的那一小片还完整。牧人松了口气:“还好是四月……”言毕还是愤愤地瞪了界明城一眼。界明城虽然还有些糊涂,总算明白过来这桩意外和他的弯刀有关,看也不看地反手归刀入鞘。那哲罗鱼在水中逡巡一番,再没发现什么目标,又绕回四月身边去了。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跪在水面上,伸展的双臂,想要拥抱那正缓缓从湖中浮起的东西。

  那东西终于露出了水面,一人多高,好像是一枚巨大的玲珑剔透的花蕊,穿过它的夕阳被拆成一道道璀璨的光芒。那是极其美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界明城看见那东西,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说不清是哪里来的感觉,只是觉得又是亲切又是危险。“情人手中的毒箭。”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一句宁州的歌谣来。

  而那东西就在这一句歌谣中绽开,晶莹的汁液从那东西里迸射出来,外皮如凋落的莲花软软地落下。外皮拖着一条长长的银带滑入水中,原本在水下巡游的哲罗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一口吞没了那外皮,还泼喇喇地翻起了一个大浪,样子十分得意。汁液流尽了才看见花蕊的中间站的竟然是一个女子。大约也是四月的年纪。她身上裹满了粘稠的银色汁液,看不清面貌,身材却是极其美好的。

  那女子显然是极虚弱的模样,站在波光里摇摇欲坠。四月一把扶住了她,撩起湖水来为她冲洗,用斗篷裹住她赤裸的身躯。界明城苦笑了一下,那青色的斗篷正是他披在四月肩头的。柔和的微风送来了四月的吟唱,界明城的笑容就在吟唱里刹那冻结。

  四月唱的是“西安帮多特来思”。

  让界明城如遭锤击的不仅仅是这咒语本身,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子的身体在吟唱中坚强起来。她抬起了湿淋淋的面容,冰蓝的眸子扫向了岸边,似乎还对界明城笑了一笑。当四月再一次吟唱起来,她站直了身体,自己裹紧了斗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很艰难但是很清晰地问:“是,我,么?”界明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喃喃地说:“原来真是有用的。”他用力拍了拍脑袋,所有曾经埋藏在意识底下的疑问和回忆都电光火石地串了起来。他转向那牧人。“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魅。”界明城大声说,他还没有听说过一个魅是如何的诞生,可他知道自己看见的一定就是魅。四月是个魅,这是多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想到。

  那牧人似乎也很震惊似地喃喃自语:“居然是个羽人……”然后才猛醒过来。他望着界明城的眼光又是鄙夷又是骄傲,“不错,我们是魅,我们也是人。”他指着那个刚诞生的新魅,“她不是人,她是个羽人。”界明城不知道如何应对。晚风吹过来,他忽然感到湿透了的身体又冷又乏,几乎连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四十二羽人真的很美,也许比四月还美。她看起来那么的冷漠,却又是那么的艳丽,就好像雪地里怒放的红莲,刺得人眼睛都痛了。界明城不知道,她看看羽人,又看看四月,心下一片茫然。关于美丽的定义一向都有很多,界明城以为每一个都很有道理。那些定义在四月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脆弱,界明城知道自己是偏激的,可他真的觉得四月就是光,就是音乐,就是世上最美的那个瞬间。他一直这样觉得,直到这感觉在四月的咒语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你说啊!她没不美啊!”四月有点撒娇的说,摇着界明成的手臂。界明城总也没有回话,聪敏如她,本应该看出些端倪,可是他太高兴了,也太累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言语里面。

  “很美啊。”界明城试图说得诚恳一些,可是自己都能听出语气中敷衍的意味。那个羽人转过脸来看界明城,冰蓝的眸子里映出界明城和四月的影子。他眼中明明是这个羽人裹在他青色斗篷里的袅娜身姿,心中却满是那透明的花蕊,她拖着长长的脐带从深深的湖底浮起来,在水面绽放出一个黏糊糊的赤裸的身躯。那着魔般的扭曲和绽放,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样的景象超乎他的想象,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羽人是那么熟悉亲切,就好像是朝夕相处了好久。他垂下了目光,避免和那羽人的目光交错。他心里已经够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