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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线是这儿的吧?”我问。

“嗯?”

“听着,本。那根线你想要拿走就拿走吧,但以后再不能干这种事了。拿别人的东西不是诚实的行为。”

他没吱声,眨巴着眼望着我,不安地蠕动着身子。

“跟我走。”我语气果断地说。

我走进大房间,而他尾随在后边。杰斯珀早已停止了狂吠,此时在嗅本的脚后跟。我不愿再待在小屋里,于是疾步走到了外边的阳光下。本拖着脚步跟在后面。然后,我关上了房门。

“你还是回家去吧。”我对本说。

他把钓鱼线宝贝似的攥在胸口前。“不会送我进疯人院吧?”他问。

这时我才发现他吓得浑身打哆嗦。他的手颤抖着,哀求的目光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当然不会。”我温和地说。

“我什么都没干,”他又这样说道,“我从没跟人多过嘴。我不想被送进疯人院。”说着,一颗泪珠滚下了肮脏的脸。

“别害怕,本,”我说,“没人会把你送走的。不过,不许你再到小屋去了。”

我转身走了,而他撵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来,”他说,“我给你样东西。”

他傻乎乎地一笑,朝我勾勾手指,转身向海滩走去。我跟上他,见他猫下腰把礁石旁的一块扁石头搬起来,下面露出一小堆贝壳。他捡了一个递给我说:“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多漂亮的贝壳。”我说。

他又咧嘴笑笑,一个劲地抓耳挠腮,把恐怖感抛到了九霄云外。“你的眼睛像天使。”他说。

我吃了一惊,又垂下眼帘看那贝壳,不知说什么好。

“你和那一位不一样。”他说。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那一位那一位的?”

他摇摇头,眼里又闪出狡黠的目光,把一根手指放到鼻梁上说:“她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让人觉得跟蛇一样。我亲眼见她来过这儿,一到夜里就来。我的确看到她了。”他顿住话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什么话也没说。他又说道:“有一次我朝屋里偷看,瞧见了她。她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不认识我吧?你以前没在这儿见过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要是让我发现你从窗口偷看,我就叫人送你进疯人院。你恐怕不愿进那种地方吧?疯人院对病人可凶啦。’我对她发誓不对任何人讲,还像这个样子摸了摸帽子。”他比画着用手拉了拉头上的防水帽。“她现在走啦,是吧?”他忧心忡忡地问。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谁。”我慢吞吞地说,“没有人要送你进疯人院。再见吧,本。”

我扭过身,用腰带拽着杰斯珀,沿海滩向小径走去。可怜的人儿,一看就知道是白痴,疯癫癫的说话没个准。不可能有人威胁他,要送他进疯人院。迈克西姆说他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人,弗兰克也这样说。也许他曾听家里人议论过他的事,于是那记忆便经久不消,宛若一幅可怕的场景萦绕于一个小孩的脑海里。在个人好恶的问题上,他的心理也跟儿童一样。他会无缘无故喜欢上一个人,今天跟你交朋友,明天就沉下脸不理你。他对我友好,是因为我允许他留下那根钓鱼线。明天再碰上他,他也许就不认识我了。拿一个白痴的话当真,未免太荒唐。我回眸眺望海湾,但见潮水已经涨起,正在港口的防波堤周围慢慢打着漩涡。本消失在了礁石后,海滩上又空无一人了。透过黑压压的林木间的缝隙,可以瞧见小屋石砌的烟囱。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想拔腿逃跑。于是,我牵着杰斯珀,气喘吁吁地沿陡峭、狭窄的林间小径奔跑起来,头也没有回一下。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财宝都给我,我也不愿再回那小屋里或海滩上。仿佛有个人守候在那个荨麻丛生的小花园里,睁着眼睛观看,竖起耳朵倾听。

杰斯珀跟着我奔跑时,汪汪叫个不停,可能把这当成了一种新的游戏。它老是企图咬拴在身上的带子,想把它咬断。我以前倒没注意到这儿的树木如此稠密,一株紧挨一株,卷须的树根铺在小径上,存心要把人绊倒。我喘着粗气,边跑边寻思应该把这儿清理一下。迈克西姆真该派些人手来。矮树丛没有一丝美感,盘根错节的灌木该统统砍倒,让阳光洒到小径上来。这儿昏天黑地,光线太暗淡了。光秃秃的桉树被荆棘缠得透不过气来,看起来就像漂白过的死人肢体;树下流淌着一条发黑的浑浊小溪,几乎被多年雨水冲积和淤泥堵死,分成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向海滩移动;这儿的鸟鸣不如幸福谷的婉转动听。四周一片异样的沉寂。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小径上奔跑,耳旁仍能听见潮水涌入海湾的哗哗声。此时我才明白迈克西姆为何不喜欢这条小径和海滩,我也不喜欢。我真愚蠢,竟然选了这条路线。真应该待在那边的海滩上,在白色的沙砾上散会儿步,然后从幸福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