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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中的她有着白天没有的温柔,就好像早上明媚的晨光和下午暗淡的色彩都被工作和劳务所掩盖,生机勃勃,但实实在在。当夜幕降临,百叶窗紧闭,风平浪静,回到家的氛围中,她那一直掩盖着的光彩便四溢开来,她的面颊和秀发更加光彩夺目,目光幽远,无论她转过身来说话,到书橱取书,还是弯下身子轻轻拍拍伸着懒腰躺在火炉前的多恩,举手投足自然优雅,显得那么迷人。此时此刻,我真想不通我以前怎么还会认为她很普通的。

斯考比通知晚餐已备好,我们便走进餐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我坐在桌头,她紧挨我右侧,这在我看来已是寻常事,没什么新奇可言了。我再不是一个人坐在那儿,穿着那件旧夹克,也不换衣服,面前放着一本书,免得和斯考比说话。然而假如过去经常都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兴奋了。吃喝的过程,现在都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一种新的历程。

几个星期过去了,兴奋的感觉并未减弱,反而还有所增强,结果我总不由自主得找借口去屋里转上一阵子,哪怕每次只五分钟也好,就为了能看她一眼,这样除了中午和晚上的正常相聚外,还能增加一点机会。

她要么是在书房,要么有事正好经过大厅,或者也有可能在客厅里等候来访者,她会稍带一点惊讶地笑着对我说:“菲利普,怎么这会儿回家来了?”她这么问,我还得编点理由。至于那些花园里的事,过去安布鲁斯总设法引起我的兴趣,而我总是见了哈欠连连,躲之不及的,如今只要有种植方面或台阶路建设方面的事,我会毫不犹豫亲临现场。每天晚饭后,我们又会共同研究她从意大利带来的书,把其中的图案作一些比较,再争论一番,看哪个能效仿。现在想想,即便她建议我们在农场的田地上建一个罗马废墟的复制品,我想我都绝无二话。我或者说可以,或者说不行,或者说的确好,或者还摇摇头,但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在听,我的乐趣只在于看着她满怀兴致地忙碌,看着她对比着插画深思熟虑,看她皱着眉头,手拿钢笔在纸上做标记,还看她的手翻了一本又一本。

我们并不总坐在下面的书房里。有时她邀我一同上楼,到波比姑妈的闺房去,我们把书和花园设计图铺上一地。我是楼下书房的主人,但在她的闺房里,她是主人。我说不清是不是觉得在这儿更好,我们彼此都不拘谨而更随意。斯考比不打扰我们——她巧妙地免了那道送银茶盘的程序——她亲自给我俩配置药饮,她说这是一种大陆上的习惯,这种药饮对眼睛和皮肤都有很好的作用。

饭后的闲暇转瞬即逝,我希望她忘掉时间,而钟楼上讨厌的钟声不知不觉就在我们头顶敲响十点,打破这份静谧。

“我不知道都这么晚了。”她经常会说着站起来合上书。我懂得这意味着分别,即使站在门口继续说点什么,这样的小伎俩也无济于事,十点钟的钟声响了,我就得马上回去。有时她让我吻她的手,有时让我吻她的面颊,有时她像拍小狗一样拍拍我的肩头,她再也没有靠近过我,也没有像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双手捧着我的脸。我没有追求这些,甚至也不希望这样,但在我给她道过晚安,顺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看着窗外寂静的花园,听着那片林子下面的小海湾里回荡着远处大海隐隐约约的涛声时,我就如同假日已结束的孩子一般,感到莫名的惆怅。

一整天时时刻刻热切盼望的夜晚就这么结束了,下一个这样的夜晚又似乎是那么遥远。无论我的心还是我的肉体都还不能安歇。过去,她来这儿之前,冬天晚饭后,我总在火炉旁打个盹儿,打着哈欠,伸伸懒腰,然后拖着重重的脚步到楼上去,舒舒服服钻进被窝,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钟。而现在,完全是另一种情形了,我简直可以整夜踱来踱去,或者一直聊天聊到天亮,前者的做法很傻气,后者的做法则没有可能。于是我便一屁股坐到窗前的靠背椅上,一边抽烟,一边望着窗外的草地。有时凌晨一两点钟,我才会脱衣睡觉,我就那么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声无息地让时光白白流走。

十二月月圆时,第一次霜冻就到了,这样的不眠之夜变得更加难熬,但同时又有一种美感,晴朗的夜色,丝丝寒意,深深打动了我,我真有些如痴如醉。窗外长长的草坪,连着草地伸向远方,一直伸到大海边。所有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霜衣,在月光的映照下银光闪闪。草坪周围昏暗的树木十分幽静,几只兔子跑出来在草地上乱刨,然后又一哄而散各自回洞里去了。一片静寂中,突然传来一声雌狐的尖叫,接着是低低的啜泣声,十分怪异,那不像是平常夜里发出的其他叫声,但不会有错,接着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躯体钻出树林,在草坪上一闪,瞬间又躲到树密的地方去了。一会儿又从远处空旷的公园里传来几声那样的尖叫。此时那轮满月爬上枝头,悬挂在空中,窗前的草坪又恢复了寂静,我不知道瑞秋是否已在蓝色卧室里入睡,还是也像我一样,窗帘拉开着。十点钟让我睡觉的钟声又敲响了一点、两点,我多么希望我身边这丰富的美丽能两个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