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 赤子(第2/2页)

叶家也识趣,他们从没派过瞑觉师到我朝境内担当间谍,也不参与针对我朝的情报活动——当然,战阵上的正面厮杀那是没办法的。

虽然伪朝与我朝是生死大敌,但北府与叶家之间却一直心存默契。大家本来相安无事,可是这代的叶家家主叶剑心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让独女入了东陵卫,这让萧大人很恼火,他去信责问叶剑心,问他是否有意撕毁先辈的约定。叶剑心没有回信,却把叶迦南调到了离我们最远的东平行省,以示无意针对我们,萧大人这才稍稍息怒。”

听着这些秘辛,孟聚吃惊不已:“叶家与北府居然暗中串通?”

“这谈不上串通吧。其实沈大人的叮嘱,历任的断事官未必放在心上,只是叶家的实力雄厚,北府也不想招来这样的大敌,大家各有所忌,所以才一直遵守这个约定。

孟聚,我看你今天好象有点不对啊。你怎么会喝起酒来,还找这么邋遢的小馆子。我们干这行的,酒可是大忌啊!”

孟聚苦笑,脸上流露愁苦之色。

易先生笑笑:“有心事?跟女人有关系吧?是不是喜欢女孩子人家却对你没意思?”

孟聚大吃一惊,当真以为眼前的人物是半仙一流了,却听易先生悠悠地说:“来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嚷‘女人是祸水’——这还猜不出,我该改行喂猪去了。”

孟聚哑然失笑,他自嘲道:“易先生,在你们看来,为这种事情伤心,我一定很傻吧?那个女孩,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事。”

易先生安静听着,他脸上流露出洞悉世态炎凉的智慧和豁达。他拍拍孟聚肩头:“没事,你还年青。我也是年青过来的,大家都是要经过这样的事才能成为男人的。”

孟聚一口饮尽杯中酒,却见易先生抚杯沉吟着,目光深沉又寂寞。孟聚这才留意到:今晚的易先生,已经喝了太多的酒。

“易先生,我问你,呃——你为什么也喝酒?你不是说,酒是我们的大忌吗?”

易先生淡淡一笑,他说:“人总有想醉的时候嘛。北疆这边大雪,不知江都那边可下了吗?我已经快十年没回过江南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门外纷飞的大雪,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悲伤:“今天刚刚收到家书,说家母已在上个月离世了。她去世时,一直唤着我的小名……我是个大不孝的逆子啊!”

“啊!”孟聚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今天对方一直与自己谈笑风生,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心底竟藏着如此巨大的悲恸。

他结结巴巴地说:“易先生……”

白发男子轻摇摇头:“我知道,你不用说——国家,家国,家与国!”

望着白雪飘飘的门外,望着南边,易先生筷子有节奏地敲打着桌上的酒杯,低声地吟诵道:“赤子此去千万里,浮萍纵浪水无垠。彷徨回眸何所见,阴云笼罩汉水滨。”

他的吟声很低,在那苍凉的抑扬顿挫里,有一种感人肺腑的东西,两行泪水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慢慢地流下来。

孟聚注视他良久,看着这个早生华发的男子,听着他那沧桑而悲凉的诗歌,他的胸中也有某种异样的东西被触动了,鼻子酸楚。

不计生死,不畏艰险,舍弃荣华,抛家弃子,远走千里,深入狼穴,这就是天策北府。为了一个不灭的信念,无论时代如何黑暗,总有一些人以身当炬,点燃自己给世间以光明。

孟聚郑重地举起酒杯:“易先生,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在这一刻,两个男子的心灵是相通的。

易先生擦擦嘴唇,摇摇晃晃地起身:“孟聚,你自便吧。我酒量浅,就不奉陪了。哈哈,十几年了,好久没喝得这么爽快了,哈哈!”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酒馆门口,孟聚有点不放心地追出去,却见道边闪过两个人,搀扶着易先生一路踉踉跄跄地远去了,在雪地里留下几行深浅不一的脚步。

望着大雪中瘦削而孤独的背影,孟聚深深嘘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了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