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CHANCE(第2/14页)

有些时候,特别是在第二条轮渡船上的时候,她开始对这整件事情有了一种让她肚子里不那么舒服的疑虑。

我时常会想起你

我是时时刻刻都会想起你的哟

那只不过是人们企图安慰人时所说的套话,或者是想继续对别人起控制作用时所说的话。

但是,在鲸鱼湾总应该有一家旅馆,或者至少是一家背包客旅社的吧。她打算住在那里。她把她的大手提箱留在学校里了,说好以后来取。她此刻肩膀上只挎着一个旅行包,她不想引人注意。她就待一个晚上。没准只给他打一个电话。

那么说什么呢?

说她正好上这边来看一个朋友。跟她在同一个学校的女友朱安尼塔有一处夏季别墅——在什么地方来着?朱安尼塔在树林里有一座木房子,她可是个勇敢无畏爱过户外生活的女孩(跟真实生活中的朱安尼塔恰恰相反,她可是很少离得开高跟鞋的)。想不到那所木屋就在鲸鱼湾南面不远的地方。到木屋去看过了朱安尼塔之后,朱丽叶想——她想——既然都离得这么近了——她想不如就……

岩石、树木、流水、白雪。六个月之前,在圣诞节与新年之间的一天早上,这些始终不变的东西在火车窗外构成了一幅又一幅的景色。岩石很大,有时是嶙峋突兀的,有时则平滑得像块圆石,不是深灰色的便是黑色的。树木大抵是常绿树,松树、云杉,或是雪松。那些云杉——是黑云杉——老树的树尖上似乎还长出了新的小云杉,那是它自己的雏形。不是常绿的那些树便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干了——它们可能是杨树、柽柳或是桤木吧。有些树干上还结有斑疤。厚厚的雪层聚积在岩石的顶端,树干当风的一面上也黏结着冰雪。那些大大小小的湖已冻结的湖面上都铺有一层软软的雪。只是偶尔,在湍急、狭窄的暗流里,你才能见到完全不结冰的水。

朱丽叶膝头上有本摊开的书,不过她没在看。她眼睛一直盯着流逝过去的风景。她独自坐在双人座上,对面的双人座也是空着的。到晚上,这儿就是她搭铺的地方。乘务员此刻正在这节卧铺车厢里忙着,把夜间所用的设备一一归置好。有些铺位上,那块墨绿色带拉锁的帷帘还一直垂到地板呢。这种布料像帐篷布一样,总有一股味儿,也许是睡衣和厕所残留的气味吧。只要有人打开任何一头的车厢门,便会有一股冬季的新鲜空气吹进来。那是最后去吃早餐的人正在离开,或是吃完早餐的人在回来。

雪地上有踪迹,是小动物的足迹。珠链似的,绕着圈子,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朱丽叶才二十一岁,却已经获得古典文学的学士与硕士学位。她如今正在做博士论文,不过却抽一段时间出来在温哥华的一所私立女子学校里教拉丁文。她并未受过如何当老师的训练,可是学期进行到一半学校偏巧缺了一位老师,这就使得学校很愿意雇用她。也很可能见到广告前来应聘的除了她以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吧。工资不高,也不是任何有正式资历的教师愿意接受的。不过朱丽叶在过了多年清苦的学生生活之后,能多少挣到点儿钱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是个高挑的姑娘,皮肤白皙,骨骼匀称,那头淡棕色的头发即便是喷了发胶也不会成为蓬松型的。她自有一种很机灵的女学生的风姿。头总是抬得高高的,下巴光滑圆润,大嘴,嘴唇皮薄薄的,鼻子有点翘,眼睛很明亮,脑门常常会因为用心思索与学有所得而泛出红光。她的那几个教授都很喜欢她——时至今日还有人愿意学古代语言他们便已经感激不尽,更何况是这么有才能的一个人——不过,他们也很担忧。问题就在于她是个女孩。她一旦结婚——这是很可能的事,因为以一位女学者来说她长得不算难看,一点儿也不——那就是浪费了她自己还有他们的全部辛勤工作,但是如果她不结婚,那她没准会变得高傲与孤僻,而且很可能在提升的问题上会输给男士(他们更需要提升,因为得养家),于是她就无法像男士那样,坚守自己对古典文学的独特选择,而是转而去接受一般人认为这门学问不切实用并枯燥乏味的看法,最终与之分手。怪异的选择对于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大多数人还是能找到愿意嫁给他们的女人。但反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所以当可以去教书的机会出现时他们都劝她接受。这对你有好处。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吧。去体验一下真正的生活吧。

对这样的劝告朱丽叶已经听惯了,但仍旧有些失望,因为它们来自这些男人,仿佛他们自己不曾在真实的世界里吃过苦头似的。在她长大的镇子里,她的智力水平往往被归入跛子或多长了一只拇指的人的类别里,人们总是迅速地指出与聪明必然共生的一些缺点——她连缝纫机都玩不转啦,她连打一个小包裹都打不利索啦,或是指出她连内衣都露到外面来啦。她以后会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呢,这真是个问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