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酒楼说古

十年风雨江山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岁月匆匆,转瞬春秋过境,不知不觉,自东帝八年九域那场剧变之后,已经过了十载光阴。

汐水滔滔,寒暑易老,多少青丝成白发,英雄埋枯骨,但位于北城冲要之地的伏俟城却并未受到战火的影响,仍旧一片兴旺,历经岁月变迁,不改昔日繁华。

眼见秋去冬来,数日连绵秋雨阻下了南商北客的道路。长街之上雨花朵朵,青檐垂帘,两旁的酒家饭肆正是人满为患,千灯阁前堂中也是人来人往,那些江湖客、皮货商行路不便,皆凑在这里听书赏曲,消闲饮酒,一时忙得跑堂脚不点地,团团乱转。

“咄!都说是功名尘土梦中烟,又谁道白日消残战骨寒。成一时,败一时,君王意气今何在,一抔黄土,百年悲笑,毕竟有中无。”

一阵筝声回荡,堂上瞎眼老者指下挑起几个高音,悠悠收止,拍案道:“这一回,说到那东帝与少原君一站同归,从此九州浮沉,江山无主,天下虽大,再无如此英雄事。可佩,可敬,可怜,可叹!”

堂下听客唏嘘一片,一个总角童儿托着茶盘四面走了一圈,收了不少金银赏钱。外面雨声渐密,店中陆续又进来数人,皆是被大雨阻了路的客人。东北角坐着一个虬髯大汉,掏出一锭足银往盘中一掷,大声道:“雨天无聊,上不得路,老先生肚中还有什么故事,再多说来些听。莫非这东帝与少原君之后,天下人才凋零,竟然再无英雄?”

那瞎眼老者听得堂前客满,话兴正浓,又得一份厚重打赏,打叠起精神,侃侃道:“客官差矣,老朽方才说的,乃是一番前朝旧事,惊天传奇。当今九域三分,又岂无人独领风骚?不消多。老朽只说二人故事,便足以与那少原君比肩,令那东帝称是。”话说至此,顿了一顿,卖了个关子。堂下江湖客见他卖弄,早已按捺不住,一迭声叫道:“快说快说,当世英雄,又有何人?”刚进来的数人也跟着起哄。

那老者不慌不忙,按弦引筝,高高低低弹了几个花腔,将众人的胃口钓了个十足,方才慢条斯理地道:“有一人,文采风流世无双,豪侠仁义满天下。昔日王域遽变,九州四海天灾横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此人扶危济贫,救苦难,散万千之资赈灾济民,活天下百姓无数。他以一人之身振一国,三分天下,力挽狂澜。十年之中,四境百姓尽来归服,数次请他登位称帝,他却始终坚辞不受,只因心怀故主,不肯背恩忘义。列为客官,老朽说的这一人,可称得上是英雄豪杰?”

他话音甫毕,堂下拍案之声迭起,众人已齐齐叫道:“说得好!昔王苏陵仁义无双,端的是当世英雄!”那跑堂的也站下脚,高声道:“莫说其他,便是咱们伏俟城也曾受过昔王不少恩惠,蒙他数次庇佑才有今日太平。谁敢说昔王不是英雄,我打他老大耳刮子!”

近旁几位老客笑骂道:“小猴崽子,不快去端茶打酒,尽在这儿多嘴!”那跑堂嬉笑一声,钻着人缝去了。

那老者见众人听得热闹,筝音拂动,清了清嗓子,扬声再道:“说英雄,道英雄,昔王苏陵名动久域,诸位心中敬服,可见老朽说得不错。但还有一人,人品武功不在他之下,名誉声望不在他之下,豪情侠义不在他之下。”众人闻声,喧哗稍止。先前那虬髯大汉高声嚷道:“此又是何人?老先生别卖关子,快快道来!你若是说得有理,另加打赏,说的无理,吃我老大一拳!”

众人见他醋钵大的拳头当空虚晃,这瞎眼先生哪里当得起他一指头,皆尽哄笑道:“老先生小心了!”那老者眼不能见,倒也不慌,五指拂动,筝声流淌,做了个过门,道:“这位大爷莫要着急,你道此是何人?生平快意江湖事,归离任侠藐万众,白龙鱼服渊中游,一朝腾云上九霄。”

“啊呀!归离剑!”那大汉叫道,“我道是谁,你说的是穆王殿下!惊云山一站后,归离剑早便已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那瞎眼老者轻轻叩弦,道:“前年五湖群盗不识好歹,冲犯惊云圣域。穆王玄殇一人单骑,星夜奔驰千里,赶在沣水之前截住群盗,一柄归离剑杀得五百盗贼血流成河,鬼哭狼嚎。此事遍传天下,江湖称道。九州十年动荡,山河失主,穆王麾下三十万白虎军定西陲、平楚地、拒北师、保王域。归离剑下,魑魅魍魉哭断肠,白虎军前,天下群豪尽折腰。如此英雄,如此豪气,谁人不是倾心佩服?列为客官,老朽所言是也不是?”

众人尚未叫好,那虬髯大汉已放声大笑,“不错不错,穆王若还算不得天下英雄,何人算得?若不是他在惊云山剑下留情,老子这颗脑袋早已喂了沣水鱼虾。当日那些兄弟死在归离剑下,倒也不冤。”